残破的命牌触及桌面,发出一声轻微而沉闷的脆响,像是一道惊雷劈在阿芜心头。
那玉石般的冰冷质感顺着她的目光,一路凉到了心底。
“我要去见白烛夫人。”林亦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阿芜猛地从蒲团上站起,带动了周遭的空气都为之一紧。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林亦,声音因急切而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疯了!你疯了!她三日后才开坛问魂,那是她力量最盛、戒备最森严的时刻,但也是唯一有规矩可循的时刻!你现在去,塔心祭坛的阵法未歇,守卫重重,你这根本不是闯坛,是去送死!”
林亦缓缓摇头,目光落在阿芜焦灼的脸上,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倦懒的眸子此刻清明如镜,倒映着塔顶唯一的光源,却比那光更亮。
“正因她还没完全准备好,正因一切都看似无懈可击,我才要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摹心镜的反噬虽然痛苦,却也让我看清了一件事——他们怕的,从来不是我变得有多强大,而是我保持着清醒。一个清醒的‘容器’,本身就是对这套系统最大的挑衅。而一个清醒的人,不该再躲在角落里,等待别人给予裁决。”
话音未落,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用油纸小心包裹的东西,轻轻展开。
那是一根色泽鲜亮、散发着辛辣霸道香气的辣条,是她从“人间”带来的最后一点念想。
这味道,与这座沉寂冰冷的镇魂塔格格不入。
“这是最后的存货了。”林亦将它推到阿芜面前,语气里有种交代后事的决绝,“待会儿,要是我没能回来,你就把它扔进丹炉里。不必炼化,就让这股‘人间烟火’的气味,好好熏一熏这座死气沉沉的塔,也算……没白来一趟。”
阿芜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死死盯着那根辣条,仿佛看到了林亦无数个深夜里,偷偷啃上一口,以此来怀念那个再也回不去的世界的孤独模样。
突然,她做出了一个让林亦都始料未及的举动。
只听“刺啦”一声,阿芜竟毫不犹豫地撕开了自己素雅裙摆的内衬。
在那光滑的绸缎之下,赫然藏着一张因岁月而泛黄的符纸。
符纸的纹路诡异而复杂,既有道门符箓的影子,又带着一丝机械齿轮般的冰冷构造——这竟是她凭借从系统中偷偷拆解出的残片,逆向解析出的“伪命牌生成术”!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白嫩的指尖送入口中,用力一咬。
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宛如初凝的红宝石。
她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那符纸中央的空白处,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是编号,不是序列,而是两个清晰而决绝的字:阿芜。
“我不需要他们赐予的编号和身份。”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迎上林亦的视线,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从今天起,我叫阿芜。是林昭昭的侍女,不是镇魂塔的任何一个序列!”
说完,她将那张尚带着体温与血腥气的符纸,用力按在自己心口。
符纸触及肌肤的瞬间,竟如活物般融入其中,在她心口处留下一个淡淡的、宛如朱砂的印记。
一股全新的、独立于镇魂塔系统之外的微弱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你要闯祭坛,我陪你。”阿芜上前一步,与林亦并肩而立,身形虽然单薄,却站得笔直如枪,“我早就受够了这里。哪怕最后只剩下一口气,我也要站在你的前面,亲眼看一看你口中那个所谓的‘答案’,究竟是什么模样。”
林亦怔怔地看着她,心中最柔软的一处被狠狠触动。
她想笑,眼角却有些发酸。
原来,最彻底的孤独,也会在绝境中开出花来。
她没有再多言,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塔心祭坛,一如既往的阴冷死寂。
白烛夫人端坐于寒玉莲台之上,千层面纱随着她悠长而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宛如一片永恒不变的云雾。
她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黑色典籍——《净魂录》。
书页无风自动,每一页翻过,都仿佛有无数张扭曲哭泣的脸孔浮现,发出无声的哀嚎,随即又被书页上的金色符文镇压、抹平。
当林亦和阿芜的身影出现在祭坛入口时,那股鲜活的、不属于此地的气息,瞬间打破了这里的万古沉寂。
“第十一代容器,擅离居所,擅闯禁地,可知罪?”
白烛夫人的声音从纱后传来,不高,却带着一种能穿透神魂的威压,仿佛言出法随,能直接判定人的生死。
然而,林亦没有像以往任何一个犯错者那样跪下求饶。
她甚至连一丝畏惧的神色都没有,反而悠然地摊开手,唇边漾开一抹灿烂的笑意,那笑容与此地的阴森氛围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我来交作业。”她朗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祭坛中回荡,“您不是一直致力于清除我们这些‘容器’身上的污染源吗?今天,我给您带来了最纯粹的‘杂质’——那些被你们视为垃圾的情绪、那些被强行剥离的记忆、还有……一个无论如何也不想活成模板的念头。”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亦缓缓张开了双臂。
一股无形的力场以她为中心骤然扩张,体内那个被压抑许久的空间秘宝——“五丈静域”,第一次在她完全清醒的意志下,毫无保留地笼罩了整个祭坛。
嗡——!
祭坛四周,那些常年燃烧着、代表着被镇压灵魂状态的魂灯,齐齐剧烈摇曳起来,灯火狂舞,如同遭遇狂风。
下一秒,只听“噗”、“噗”、“噗”三声轻响,竟有三盏魂灯当场熄灭!
这意味着,有三个被压制的灵魂,在她的静域影响下,彻底挣脱了束缚!
白烛夫人终于动了。
她缓缓从莲台上起身,千层面纱下的目光仿佛化作两柄利剑,穿透虚空。
“你以为这是慈悲?”素纱下,传来她冰冷的笑声,“你这是在加速毁灭!没有格式化,没有统一的意志,‘大寂灭’将会提前百年降临!历代十位公主,皆因执念过重、个性过于鲜明而导致灵体崩解,最终化为仙朝的灾难。唯有抹去个性,舍弃小我,才能维持仙朝命脉的微妙平衡!”
“所以,你们心安理得地杀死了九个‘林昭昭’,然后就想让我乖乖洗干净脖子,自己躺进为我准备好的棺材里?”林亦笑得更欢了,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与嘲弄,“可你们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修长的指尖轻轻在虚空中一点,以那一点为中心,空间的涟漪如水波般一圈圈扩散开来。
“这一次的咸鱼,是会开挂的。”
刹那间,静域之内,所有被《净魂录》和祭坛阵法压制着的灵魂印记,仿佛听到了集结的号角,纷纷骚动起来。
高塔之上,水晶棺中沉睡的拾枝,那双紧闭了百年的眼眸,猛然睁开!
幽暗囚室里,正用炭笔在墙上疯狂描摹着什么的影十三,手中的炭笔“啪”地一声折断。
而在祭坛最不起眼的角落,那个负责清扫骨灰的哑奴,他那双常年握着扫帚、布满老茧的手指,也无法抑制地,微微动了一下。
“放肆!”
白烛夫人勃然大怒,她终于意识到,这次的容器已经彻底失控。
她猛然一挥宽大的袍袖,指尖掐出一个繁复至极的法印,祭坛上方的空间开始扭曲,一枚蕴含着净化与根除之力的“清源令”正欲凝聚成形。
可就在这时,一道迅疾如电的乌光破空而至,精准无比地斩在了白“源“字法印的腰部。
那乌光,竟是一截断裂的戒尺!
法印应声而碎,狂暴的能量瞬间倒卷。
众人惊愕地回头,只见祭坛入口处,那个一直被所有人忽视的哑奴,不知何时已经站得笔直。
他手中握着戒尺的另一半,断口处,还沾染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凝固了千年的暗红血迹。
更令人惊骇的是,他唇缝间那条为了禁言而缝上的铜线,此刻竟发出“绷”的一声脆响,从中断裂开来!
他缓缓张开那张从未发过声的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磨石在互相摩擦,沙哑、干涩,却带着一股无可抗拒的决然:
“这一代……我不想再看了。”
就是现在!
趁着白烛夫人因哑奴的异变而心神震动的瞬间,林亦指尖凝聚起一缕微弱却纯粹的星芒,闪电般注入阿芜心口的伪命牌印记之中。
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飞快说道:“走,我们去把前九个‘我’的名字,一个个从那该死的碑上,挖回来!”
话音未落,一股莫名的阴风骤然从祭坛深处倒灌而出,吹得白烛夫人的千层面纱疯狂舞动。
而在那祭坛最深处,镌刻着历代“容器”功过与终局的第一块镇魂骨碑之上,一道清晰的裂痕,悄然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