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珍窟外,劫后余生的四人瘫倒在地,剧烈喘息,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尘灰与万蛊灵泉那特有的腥甜气息。崩塌的轰鸣声自后方缝隙深处渐渐平息,只余下死寂,仿佛那处诡谲的水晶冥河空间从未存在过。
莫宁强忍魂印内两股力量冲突带来的剧痛,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蕴含着无尽能量与未知风险的星髓核心收入怀中。触手依旧温润,却仿佛重逾千钧,其中承载的上一个文明的毁灭记忆与“窥视”的警告,让他心神紧绷。
身旁,阿橙萝咳出几口淤血,艰难地坐起身,看着莫宁收起星髓,龇牙咧嘴地笑道:“总算……没白忙活……这下……那狼崽子……有救了……吧?”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亮了几分,那是看到希望的光。
另一侧,赤珠也挣扎着撑起身体,银眸望着莫宁,复杂难言。星髓到手,意味着苍曜有望恢复,狼峒危局或可缓解,但莫宁方才简略提及的“窥视”与文明毁灭的记忆碎片,却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让她对这股力量充满了本能的畏惧。
而昏迷的墨玄,此时也发出一声低低的**,悠悠转醒。他晃了晃依旧有些昏沉的头,第一时间检查自身机关。新换上的活体金核稳定运转,提供着澎湃动力,受损的部件也在缓慢自我修复,这让他稍稍安心。
“我们……出来了?”他声音沙哑,看向周围熟悉的洞窟环境,又看向那彻底塌陷封闭的缝隙入口,心有余悸。
“差点……就……出不来了……”阿橙萝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随即看向墨玄和赤珠,语气带着几分审视,“喂,我说……现在星髓也拿到了,接下来的路,你们俩怎么打算?”
她这话问得突兀,却瞬间让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墨玄沉默片刻,目光扫过赤珠,最终落在莫宁身上,沉声道:“墨家之命,在于查明‘月噬之灾’真相,阻止灾劫。星髓之力,或许是关键。在此之前,我需与诸位同行。”他的目标明确而直接,带着墨家子弟特有的务实。
赤珠却微微蹙眉,银眸中闪过一丝警惕。她看向墨玄那身与南疆格格不入的机关造物,又想起之前圣月坛的冲突,声音清冷了几分:“墨家?中原机关术世家?你们为何会对南疆传说中的月噬之灾如此感兴趣?甚至不惜潜入我族圣地?你们的目的,恐怕不止查明真相那么简单吧?”
她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质疑和疏离。狼族排外,对中原势力更是戒备极深。
墨玄面对质问,脸色不变,坦然道:“墨家追求天地至理,机关术亦需洞察万物运行之法则。月噬之灾,并非南疆一隅之事,若爆发,必将席卷天下,生灵涂炭。墨家岂能坐视?至于潜入……”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莫宁和阿橙萝,“并非有意冒犯,实为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墨家对狼族并无恶意。”
“并无恶意?”赤珠冷笑一声,显然不信,“那你可知,历代狼族圣女皆口口相传,月噬之灾的预言中,提及灾祸之始,常伴有‘铁兽横行,异术惑心’之兆!这与你们墨家机关术和中原道术,何其相似!”
此言一出,墨玄眉头猛地皱起:“荒谬!此乃无端臆测!墨家机关术乃守护之力,岂是灾祸之始?”
“是否臆测,你心知肚明!”赤珠语气转厉,“若非心怀叵测,为何藏头露尾,伪装成我族巫者?又为何对葬狼窟、对星髓如此了解?”
两人目光对视,空气中仿佛有火花迸溅。多年的隔阂、猜忌、以及各自守护的信念在此刻碰撞,一触即发。
阿橙萝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悄悄往莫宁身边挪了挪,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莫宁却眉头紧锁。内讧是他们现在最不需要的。他正欲开口打断,墨玄却似乎被赤珠的话激起了真火,猛地从怀中取出一卷残破的古老皮卷,掷于地上!
“好!既然圣女阁下认定墨家心怀叵测,那便请看看这个!”墨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此乃我墨家先辈百年前游历南疆时,于一处上古遗迹中发现的残卷!其上明确记载,月噬之灾,源于月光之源失衡,而其失衡之始,皆因一件‘窃月之器’失控所致!而那‘窃月之器’的描绘——”
他指向皮卷上一幅模糊的图案,那似乎是一件结构极其复杂精密的仪器,其核心处镶嵌着一块散发着幽光的晶体——“与狼族圣典中记载的、需以狼主血脉和月华之力驱动的‘圣月仪’,有八九分相似!我墨家怀疑,所谓的月噬之灾,根本就是你们狼族自己操控月光之力失控所引发!历代圣女隐瞒真相,甚至将祸水东引,嫁祸于中原术法!”
赤珠闻言,娇躯剧震,一把抓起那皮卷,仔细观看。越看,她的脸色越是苍白,银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不……这不可能!圣月仪乃沟通月华、福泽狼族之神器,怎会是窃月之器?绝无可能!”她猛地抬头,厉声反驳,但语气中却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因为那图案,确实与圣月坛最深处那件唯有圣女可知的古老仪器,极为相似!
“是吗?”墨玄步步紧逼,“那请问圣女,为何每次月噬之兆显现前,圣月仪皆会异常躁动?为何历代圣女皆严禁任何人,包括狼主,靠近圣月仪核心?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
“你!”赤珠一时语塞,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疑点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坚守的信仰和认知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几乎要动手之际,一旁一直沉默的阿橙萝,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与她平日跳脱截然不同的沧桑与嘲弄。
“唉……所以说,你们这些家伙,打生打死这么多年,原来连真正的敌人是谁都没搞清楚吗?”
两人同时看向她。
阿橙萝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两人中间,弯腰捡起那卷皮卷,又看了看赤珠那副备受打击的样子,嗤笑一声:
“什么窃月之器,什么圣月仪……说白了,不就是个能量转换器和放大器嘛。用我们五仙教的话说,就是个高级点的‘蛊盅’。”
她顿了顿,琥珀色的眸子扫过墨玄和赤珠,语出惊人:
“你们一个墨家,一个狼族圣女,吵得不可开交。可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两家追查的月噬之灾,根源其实出在第三方?”
“什么意思?”墨玄和赤珠异口同声,眼中都露出惊疑。
阿橙萝脸上露出一个复杂而讽刺的笑容:“意思就是,那所谓的‘窃月之器’或者说‘圣月仪’,最初根本就不是你们狼族或者中原人造出来的玩意儿。”
她抬手指了指这深邃的洞窟,又指了指自己:“那东西,最早是我们五仙教搞出来的!”
“什么?!”墨玄和赤珠同时失声,就连莫宁也投来惊讶的目光。
“很惊讶?”阿橙萝耸耸肩,“大概……是七八百年前了吧。那时候五仙教鼎盛一时,不仅精于蛊毒,更痴迷于研究星辰日月之力。当时的教主——不是我那个被虫子啃了的倒霉师父,是更早的一位天才——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块奇特的、能吸收月华的陨铁,就想打造一件能汇聚月华、滋养万蛊的圣器,名字就叫……‘月皿’。”
“后来呢?”赤珠急声追问,她感觉真相正在被揭开。
“后来?后来当然是玩脱了呗。”阿橙萝撇撇嘴,语气带着一丝嘲弄,“那月皿威力太大,不仅能汇聚月华,甚至开始强行抽取月光本源,果然引来了不好的东西……就是你们说的‘月光之源’的注视和反击。教中大乱,死伤惨重,那月皿也在混乱中遗失了。”
她看向赤珠:“现在想来,估计是被你们狼族某位先辈捡了去,视为圣物,改了个名字叫‘圣月仪’,一直供奉使用。但它本身的设计缺陷和隐患一直都在,所以才会时不时失控,引来月光之源的清理,也就是你们说的月噬之灾。”
她又看向墨玄:“你们墨家先辈发现的遗迹,估计是五仙教当年研究月皿的某个废弃实验室,所以记录的是最初版本的故事,自然把锅甩给了那个‘窃月之器’。”
最后,她总结道:“所以咯,说到底,你们两家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一致的——解决那个破炉子引发的破事。结果呢?一个觉得对方是灾祸之源,一个觉得对方心怀不轨,内斗了这么多年,真是……笑死人了。”
真相大白。
墨玄和赤珠僵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原来漫长的敌对与猜忌,竟源于一场数百年前的误会和同一个根源的灾难?这让他们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却又无法反驳。阿橙萝身为五仙教圣女,她的说法无疑具有极高的可信度。
沉默了许久的莫宁,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恩怨已明,旧事休提。当下首要,是利用星髓,恢复苍曜,应对月光之源。内耗,唯有死路一条。”
他的话如同冷水泼头,让墨玄和赤珠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无论过去如何,现在的他们已是唇齿相依。月光之源的威胁近在眼前,星髓在手却也隐患重重,实在不是计较陈年旧账的时候。
墨玄深吸一口气,率先对着赤珠拱手,语气缓和了许多:“此前多有冒犯,情非得已。若圣女所言圣月仪之事为真,墨家愿倾力相助,解决此患。”
赤珠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阿橙萝和莫宁,最终长长叹了口气,银眸中的戒备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与释然:“罢了……若真如你们所言……狼族……也并非无辜。当务之急,确如莫宁所言。”
数百年的恩怨纠葛,在这幽深的五仙教遗址深处,于真相面前,终于显露出消融的迹象。
然而,就在这气氛稍缓之际,莫宁怀中的星髓核心,突然毫无征兆地、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纯粹的意念波动,如同无形的触须,悄无声息地扫过整个洞窟。
那感觉转瞬即逝,却让莫宁、阿橙萝、甚至拥有月泪的赤珠,同时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那所谓的“窥视”……
难道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