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黎明号上时，已经再次入夜了。大部分船员仍在工作，她们井然有序，搭档默契熟练。赛丽亚和玛尔戈正在船首位置说话，见他上舷梯，赛丽亚问道：“回来了？”
“我听说你把那两个小可怜安顿好了。”玛尔戈略带玩笑地说道。
其他的船员目光也聚拢过来，她们很自然地看向他，然后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她们习惯了他的存在，尽管赛丽亚和贝丝就足够把船上的一切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黎明号的强大不仅在于这艘船本身，更在她们身上。
“身体还好吗？”
“啊，”任映真笑了下，“艾莲娜说的？我没事。”
赛丽亚停顿片刻，说：“船上的情况已经恢复正常，梅格、伊薇特和贝丝那边都已整理完毕，物资补给也差不多了。”
任映真听她汇报情况，眉眼舒展。
她们第一次见他如此真挚柔和的时刻：“你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得非常出色。你们的默契远超任何一支海盗队伍。”
“赛丽亚的冷静和决策力总能在混乱的时候为大家指引方向。”
赛丽亚难得地转开头，清了清喉咙。她还第一次遇到这种赞美，她忍不住勾起嘴角，既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想显得太过含蓄：“嗯……谢谢。”
“玛尔戈也经常果断地做出关键的决定，情况复杂的时候，你总能站出来，为大家带来信心。”
玛尔戈不自觉地站直了些，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夸奖当然要让每个人都听到，他从艾莲娜开始，夸到小茉莉为结束，艾莲娜的观察能力和战略眼光；梅格精准的的调度管理；伊薇特高效的物资统筹；贝丝的发明和改装更是大功一件，而小茉莉总是以温柔而坚定的方式照顾每一位船员，关心着她们的身体和精神状态。
“我们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艾莲娜说：“你也是，船长。”她的声音同样柔软。
“是的。”任映真说：“……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她们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船舱入口，随即，赛丽亚和艾莲娜的目光交汇。
“他今天有些不对劲啊。”赛丽亚说。
“你觉得他会告诉我们他到底怎么了？”艾莲娜轻嗤一声：“他从来不吐露心事，连真名都不是我们套出来的。”
“如果他不愿意告诉我们，我们可以自己主动去找答案。”玛尔戈解决问题的方式向来简单直接。
“不能让他的心飘走呀。”小茉莉的语调柔柔的：“老师想到哪里去？我们就是他的家。”她刻意强调了“我们”两个字。
“那就留下他。”梅格仿佛随口一说，但大家都知道她是认真的。比起任映真本身，她更在意现在黎明号的稳定结构。
“他可能不会喜欢我们的关心。”伊薇特说：“甚至会反抗。”
“——谁在意他怎么想？”玛尔戈反问时已经半点不掩饰了。
“不要心急。”贝丝说：“一个人是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的，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有无形的种子悄然发芽生长，指向同一个危险的方向。就在这压抑的沉默中，一个身影从小茉莉的背后探出头来。红发少女已经比小茉莉还要高了。
小茉莉轻轻牵住了尼拉的手。
红发少女问：“他不愿意留在这里吗？”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小茉莉。
小茉莉有些无奈地轻声道：“他刚刚好像在跟我们道别。”
“来。”赛丽亚眸光闪了闪，对尼拉伸出手：“你也是我们的一员，黎明号也是你的家，尼拉。如果你愿意……”
“我们就一起让他留在这里吧。”
“……他不能走。”红发少女回头看了看舱室入口，轻轻握住年长者的手。
她的成长速度异于人类，其实远在更早之前，她就不再是会盲目崇拜着引导者的少女了，她已经明白了自己在这场关系中的定位：她是伊格尼斯的造物，她拥有力量……足以对一个人类做所有想做的事情的力量。
她不喜欢任映真总是把她当成需要监护的下一代，因为这样他们之间就永远存在一层隔阂，而她永远不可能穿过那层隔阂进入他的世界。她已经不是孩子了。她想让对方知道，他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孤单一人，而且她足以成为他真正的依靠。
她也喜欢黎明号上的女人们，她们也照顾她，接纳她，支持她，不因她异类的身份而回避。她不觉得自己需要她们的认可，但很愿意她们能够成为彼此的助力。宝藏的守卫永远都是越多越强越好，是头龙都知道。
“很好。”赛丽亚并不惊讶，干脆道：“那么，让我们开始工作吧。”
那些种子已经生根发芽，并且即将破土开花。
他无从得知索菲娅异能的详细机制，但任映真知道精神情绪的影响比任何武力都来得深远持久。她们的心都未必属于她们自己。
不过，他对她们的计划也心知肚明。
索菲娅对黎明号的关系理解还是太浅薄了，他可没指望过她们会一直把他当成平等对话的伙伴，从一开始他们就有地位差，如果他努力适应，想要在这艘船上谋取稳定的一席之地，那反而会让他落入下风。
而不管他的地位如何变化……
他知道，为了把他留在这里，她们可以做任何事，不论手段多么极端。
就算有更坏的发展，他也不至于反抗。因为没必要，她们不可能伤害他，他依然能够控制局面。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来了来了我太喜欢看这个了强制爱戏码终于要开场了】
【是时候让主人公知道谁才是主人了嘿嘿嘿嘿嘿A07你也有引火烧身的一天】
【赛丽亚这波在大气层啊，尼拉入伙神来之笔啊我爱看】
【病娇奶妈赛高哎哟小茉莉萌萌的不知道能不能NPC复刻】
【我支持现在就把船长室的门焊死然后钥匙扔海里我要看他被关到这期节目结束】
【鉴于任映真总是整花活我赌5信用点还会有反转的，但是锁起来的过程务必详细啊求你了第二人生】
【我爽了天啊看到这里我终于爽了，驯化是双向的，我要看的就是这种强制啊，越讽刺的情节越好玩任映真是不是还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呢哈哈哈哈你跑不了啦！】
——为了收视率啊。
光有一个属性的故事对娱乐至死的星际时代来说太乏味了。英雄史诗太老套，悲情复仇太沉重，纯粹的欲望沉沦又太肤浅。可任映真是很擅长把人性里最扭曲、炽热，黑暗同时也是脆弱的那一面剖开来的人，他从小时候就看惯这个了。
来吧、来吧。他默许一切发生，亲手点燃了那根引线。
现在黎明号有了一个内部共同的目标，愿意为此爆发出所有的力量去对抗外部的风暴。那些种子再也无法从别的角度撼动、她们是彻底的铁板一块了。而索菲娅不会知道。
伊格尼斯也会满意……他更是满意不过。
夜之海这么大这么混乱这么有意思，当然是要玩点刺激的了。
次日，他们安排在港口的线人带回了β铁片，它被一路送到赛丽亚手中。
它的出现只意味着一件事：索菲娅·瓦伦丁主动发出合作信号。
他们的“交易”终于开始了。
……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
饥饿是蛇，寒冷钻入骨髓，最折磨人的其实是深入骨髓的耻辱感。那几个海盗的眼神——他们凭什么那么看他？！当然，攻击性最强的还是任映真看他的眼神，好像他连尘埃都不如。
任映真看那两个黑发奴隶的时间都比盯着他的时间多！
他可是杜兰子爵，是阿尔比恩的贵族，是瑟尔达预定的未来总督！
这一切不可能就这样结束，阿尔比恩的尊严和瑟尔达的未来都不容他在这种荒诞的局面下被葬送。他脑子里念头疯转，海盗们的处理方式无非两种：当做筹码换取赎金，这群海盗如果还有理智就不敢私下处决他。
只要他能让他们相信自己仍然有价值，他们就一定不会轻易杀死他。只要他能争取到一个机会……不管是通过谈判，威胁，他总能找到脱身之法。
然而痛苦的现实是，这个瑟尔达港的海盗联合势力已经开始隐隐以任映真所在的黎明海盗团为中心了。而任映真在看见到那两个异乡人后，绝无可能轻易放过他。
玛丽也是块硬骨头，而维克多那家伙疯得连旗舰都敢点……也许马尔科会是个突破口？不不不、马尔科也是说撞船就撞船，那天他的逃跑计划失败也是因为玛丽和马尔科合谋演戏，让他以为海盗内乱，有机可乘……
我绝不会在这场游戏里成为牺牲品的。
他在心中低声发誓。
迟早有一天我要把项圈也套到任映真的脖子上去。
就在他想象着这样的画面迟早有一天会发生时，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打断他的思绪。黑暗中有一条透光的缝隙，几道身影迅捷闪入，他们一身黑色，脸上蒙着面罩。
杜兰瞪大眼睛，往后蹭去。
然而为首的黑影快步上前，扶起他的动作谨慎而尊重，面罩上露出的那双眼睛透出焦急关切：“子爵大人！”
刻意压低的、带着阿尔比恩口音的男声响起，满是紧张与敬意：“别怕！我们是国王陛下派来营救您的！”
杜兰愣了愣：这是真的吗？还是另一个可怕的陷阱？
不待他反应，另一个黑影迅速上前，轻柔而专业地将他扶起并解开束缚。
他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渺茫的希望。
“抱歉让您受苦了，子爵大人！”第一个说话的黑影语气急促，但仍然恭敬：“海盗的守卫比预想的多，我们来迟了！阿尔比恩的巡逻队就在附近海域，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坚持住！我们这就带您回家！”
杜兰的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酸楚。
颠簸、黑暗，海风……他在昏迷前忍不住露出解脱的笑意：他得救了！
等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听到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以及风帆鼓动的呼啸。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窄、摇晃，散发着浓重霉味和劣质油脂气息的船舱地铺上。他并没有被解开束缚，绳索反而更加柔软坚韧，捆绑的方式也更专业，他无法动弹分毫。
他惊恐地环顾四周：这不是阿尔比恩的军舰！
它破旧简陋，空气污浊，光线昏暗，他还在舱壁上看见了海盐的结晶——这多半是一艘走私船或海盗船！
他被骗了！
杜兰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才发现嘴也被堵上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要去哪里，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什么，每一次颠簸都是通往地狱。他只能在黑暗中无声地祈祷，祈祷阿尔比恩的舰队能给他带来一个奇迹。
突然，船体剧烈地摇晃起来。
尖锐的哨声，模糊不清的喊话——似乎是卡斯蒂利亚语！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炮响，那震声近在咫尺，木屑簌簌落下。
他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听见混乱的呼喊声，还有卡斯蒂利亚军舰的严厉警告。冲突爆发了，绝望扼住他的喉咙，他想要蜷缩身体，但动弹不得，他想要呼喊求救，但无法发声。
炮声更近了，木头碎裂，海水涌入，还有绝望的尖叫。
最后一声巨响在他头顶炸开。
接着是彻底的湮灭。
……
“风暴已经来了。”玛丽说。
“翡翠港传来消息，阿尔比恩的灰鲭鲨号在黑石礁以西遭遇卡斯蒂利亚巡逻舰拦截，拒检反抗，交火后……自爆沉没，无人生还。”
“阿尔比恩新第三舰队旗舰无畏号的巴塞洛缪上将已经向卡斯蒂利亚海军部发出了措辞极其强硬的正式抗议。他声称卡斯蒂利亚巡逻舰在阿尔比恩舰只目视范围内，蓄意炮击并杀害了正在被王国特工护送的杜兰子爵，他要求卡斯蒂利亚立即交出凶手，并承担一切后果。”
“而卡斯蒂利亚海军部的回应是坚称此事件是不幸的误击，他们指出灰鲭鲨号悬挂可疑旗帜，航迹诡秘，拒不配合检查，并率先做出武装反抗姿态，巡逻舰是在正当防卫和维护海域安全的前提下被迫开火，同时反指阿尔比恩纵容甚至派遣间谍船进入争议海域，要求阿尔比恩对事件负责并赔偿巡逻舰的损失。”
任映真正在翻阿尔比恩的信使送来的“慰问”。
“现在双方都在调兵遣将，阿尔比恩海军舰队主力已经向争议海域边缘移动，卡斯蒂利亚的巡逻舰也出港巡航，争议海域的港口商船人心惶惶，多条航线中断。”
玛丽看向任映真：“这就是你的处理方式？”
“我记得就在不久前，我邀请你一起送份大礼……而你当时拒绝了我。现在杜兰死在卡斯蒂利亚人手里，两国舰队对峙，整个夜之海都快要被点燃，瑟尔达难道不是坐在更大的火药桶上吗？”
“是啊。”任映真将慰问信叠好，塞回信封内：“你还记得我拒绝你的理由吗，玛丽船长？”
“——我说，不是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