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展落幕的次日清晨,阳光穿过画室的天窗,斜斜地切在地板上,将散落的画稿镀上一层暖金。周苓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实木地板上,指尖轻轻拂过案头堆叠的邀请函——米白色的来自沪上顶尖画廊“云境”,烫金的“合作邀约”四个字泛着冷光;湖蓝色的是岭南画派美术馆的请柬,边角印着精致的木棉花纹;还有几张素白信封,是陌生藏家托苏曼转交的,里面夹着厚厚的意向书。这些曾是她年少时梦寐以求的认可,此刻却像一堆轻盈的羽毛,落在掌心,没有预想中的沉重,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还在看这些?”陈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腕间那串周苓送他的檀木手串。他走过来,将一杯温好的牛奶放在案头,目光落在周苓垂着的睫毛上——那上面还沾着一点昨晚未洗干净的颜料,像颗细小的星子。
周苓拿起一张“云境”的邀请函,指尖沿着烫金纹路划过:“他们说,想签我三年,包下全年的个展,还会帮我对接国际艺术市场。”她的声音很轻,没有兴奋,也没有犹豫,“可我总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陈迹没有说话,只是弯腰捡起脚边一张皱巴巴的画稿——那是周苓画《隙光》时的草稿,纸上用铅笔勾勒了无数个光影的角度,边角处还有她随手画的小太阳,被橡皮擦得模糊,却仍能看见暖融融的轮廓。他坐在地毯上,将画稿铺平,指尖抚过那些凌乱的线条:“还记得你第一次画光影吗?在美院的画室,你对着窗外的梧桐树,画了一下午,最后把画纸揉了扔进垃圾桶,说‘抓不住光的温度’。”
周苓愣了愣,随即笑了。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将那点颜料染成了浅橘色:“你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那时候你还说我钻牛角尖,拉着我去吃了巷口的热干面。”
“因为那天你眼睛红红的,却还在跟我讲‘光里有故事’。”陈迹抬头看她,目光温柔得像画室里的阳光,“现在他们看到的《隙光》,是你抓住了光,可你心里清楚,光里的故事还没讲完,对不对?”
周苓蹲下身,和他并排坐在地毯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案头的牛奶冒着淡淡的热气,混着松节油的气息,是属于他们的画室味道。“联展的时候,有个老太太拉着我的手说,她在《隙光》里看到了年轻时在弄堂里晒被子的早晨。”她轻声说,“那时候我突然明白,我想画的不是让画廊追捧的‘风格’,是能让人想起自己故事的‘温度’。现在太快了,我怕一签合约,就被推着往前走,忘了一开始为什么拿起画笔。”
陈迹伸手,将她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耳垂上的小银环——那是他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简单的素圈,却被她戴了整整一年。“那就慢下来。”他说,声音笃定,“沉淀不是退缩,是等心里的故事攒够了,再一笔一笔画出来。至于采风,苏曼上周还跟我提,她老家绍兴的乌篷船该换新的蓝布篷了,说那颜色衬着烟雨,是最温柔的墨蓝。”
周苓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了起来,像突然找到方向的小鹿:“真的?我还想去苏州的平江路,听说那里的老宅子还留着明代的花窗,阳光透进来会在青石板上画格子;还有婺源的油菜花,下个月应该快开了,金黄色的花海衬着白墙黛瓦,肯定像幅流动的水彩画!”
她一边说,一边起身去翻抽屉里的速写本,指尖飞快地在纸上勾勒——几笔简单的线条,便画出了乌篷船的轮廓,船篷上还特意涂了一点淡淡的蓝;旁边是平江路的花窗,她在窗格里画了一片小小的枫叶,标注着“秋日更美”;最后是婺源的油菜花,用铅笔轻轻涂出一片金黄,边缘还留着参差不齐的笔触,像风吹过花海的起伏。
陈迹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嘴角忍不住上扬。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张泛黄的地图——那是他去年去南方出差时买的,上面还留着他用红笔圈的标记:绍兴的鲁迅故里、苏州的拙政园、婺源的江湾古镇。他把地图铺在画稿上,指着绍兴的位置:“这里有个老酒厂,苏曼说他们家自酿的黄酒,酒坛上的封泥是用当地的红土做的,烧出来会带点焦糖色。你不是想尝试用天然颜料吗?或许可以试试用黄酒的酒糟调墨,说不定会有特别的质感。”
周苓凑过来,手指落在地图上的红圈里,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那我们可以带上研磨盘和宣纸,走到哪画到哪。白天去写生,晚上就在民宿里整理画稿,你帮我磨墨,我给你讲当天遇到的故事,好不好?”
“好。”陈迹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还沾着铅笔灰,有点粗糙,却很温暖。他想起他们第一次一起写生,是在京郊的雁栖湖,那天风很大,周苓的画架被吹倒了,颜料洒了一身,却还笑着说“这颜色溅在白裙子上,像不小心开了花”。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姑娘心里,装着一片永远不会枯萎的春天。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画室里的光影慢慢移动。他们一起收拾画稿,将完成的作品小心地放进画筒,未完成的草稿则整理好放进抽屉,周苓还特意在抽屉里放了一小袋樟脑丸,说“怕夏天潮,画纸会发霉”。陈迹则在网上订了下周去绍兴的高铁票,还特意选了靠窗的位置,说“可以一路看风景,说不定还能在路上画几张速写”。
傍晚的时候,苏曼打来电话,听说他们要去南方采风,笑着说“我给你们准备了绍兴的老茶馆地址,老板是我爷爷的老朋友,会泡最正宗的龙井”,还特意叮嘱“平江路的那家评弹茶馆一定要去,老艺人唱《白蛇传》时,会用三弦弹出西湖的水声,你肯定能找到灵感”。周苓拿着手机,一边听一边记在速写本上,字迹歪歪扭扭,却满是期待。
夜里,卧室的窗帘拉得很薄,月光像一层柔软的纱,落在床铺上。周苓靠在陈迹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像小时候听着外婆家的老座钟,让人安心。她的手指轻轻在他的胸口画圈,画过他锁骨的轮廓,画过他心跳的位置,忽然轻声开口:“陈迹,你说,我们会不会有一天,也像那些老艺术家一样,为了一幅画争论得面红耳赤?或者我画不出东西的时候,会对你发脾气?”
陈迹低头,在她的发顶印下一个轻吻,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会的。”他说,声音很轻,却很坦诚,“你可能会因为调不出满意的颜色,把画笔摔在地上;我可能会因为帮你整理画稿时不小心弄皱了纸,被你瞪眼睛。但我们也会一起在画室里熬夜,你画累了靠在我肩上睡觉,我帮你盖毯子;会一起在采风时迷路,却因为看到了意外的风景而开心;会在老茶馆里,你画画,我听评弹,偶尔相视一笑,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他伸手,打开床头的小灯,暖黄的灯光照亮了床头柜上的相框——那是联展结束后,苏曼帮他们拍的照片。周苓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隙光》的参展证书,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陈迹站在她身边,手里捧着一束向日葵,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满是温柔。照片旁边,是周苓画的小速写,画的是陈迹在画室里磨墨的侧脸,笔触细腻,眼神专注。
“还记得你第一次举办小型画展吗?”陈迹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温度,“那时候你只有三幅作品,展厅是租来的小画廊,连射灯都不够亮。开展那天,只有十几个观众,其中还有我妈和你外婆。可你站在画前,讲每幅画的故事时,眼睛里的光,比展厅里的灯还要亮。”
周苓的眼泪轻轻落在他的胸口,温热的,却没有悲伤,只有满满的感动。她知道,陈迹懂她——懂她对画笔的执着,懂她对光影的痴迷,懂她看似平静下的汹涌,也懂她害怕失去初心的不安。
“陈迹,”她抬起头,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声音带着一点鼻音,“谢谢你。不是因为你支持我采风,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让我觉得,‘想慢下来’是件丢脸的事;也从来没有让我觉得,我必须成为‘有名的画家’,才值得被爱。”
陈迹紧紧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感受着她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渐渐重合。窗外的月光更亮了,透过薄窗帘,在地板上洒下一片淡淡的银辉,像铺了一条通往未来的路。“因为你值得。”他说,“值得被允许慢下来,值得被爱得纯粹,值得所有不慌不忙的时光,去画心里想画的故事。你的大道,从来不是别人定义的‘成功’,是你一笔一笔画出来的,带着温度的人生。而我,只想陪着你,一起走下去,不管是快是慢,是晴是雨。”
周苓闭上眼睛,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她能想象到,下个月的绍兴,乌篷船的蓝布篷会在烟雨中轻轻摇晃,她坐在船头,陈迹帮她撑着伞,她的速写本上会落下淡淡的墨蓝;苏州的平江路,花窗的影子会在她的画纸上画格子,她会在老茶馆里,一边听评弹一边磨墨,陈迹会坐在对面,帮她剥一颗糖炒栗子;婺源的油菜花田里,她会穿着浅色的裙子,踩着青石板路,陈迹会拿着相机,拍下她弯腰画速写的样子,背景是一片金黄的花海。
那些画面,像一颗颗饱满的种子,落在她的心里,等着在未来的时光里,慢慢发芽,开花。她知道,未来的路不会一帆风顺,或许会有画不出东西的瓶颈,或许会有外界的质疑,或许会有生活的琐碎,但只要身边有陈迹,有画笔,有心里的温度,她就有勇气,一步一步,走向属于他们的新旅程。
凌晨的时候,周苓迷迷糊糊地醒了一次,看到陈迹还没睡,正拿着她的速写本,在上面轻轻画着什么。她凑过去看,发现他在她画的乌篷船旁边,加了一只小小的纸鸢,线的一端,系在船尾,旁边还写了一行小字:“我们的新程,从这里开始。”
月光落在那行小字上,温柔得像他的眼神。周苓重新闭上眼睛,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新程已启,前路有光,有他,有画,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