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突然遇到事儿的时候,第一反应最真实。
唐青和梁兴并无恩怨,他为何不满?
唯有一种可能,王钟在和梁兴的对话中,对唐青很是不满。
上官是什么态度,下面的人就得复制,甚至是变本加厉。
唐青故作欢喜模样,举杯说自罚三杯。
梁兴笑吟吟的也陪了一杯,心想此人倒是能低头做人。
唐青随即知趣的走了。
他就在隔壁,静静的等着。
陈雄是个会交际的,一番吹捧让梁兴暗爽不已,没多久便有些放浪形骸。
“可有女人?”梁兴问。
“此处没有。”许多酒楼都有外卖,比如说你要女妓,便会帮你叫来。陈雄看似笑的和气,心想就凭你也配老子请你嫖?王钟都不成。
他脑海中浮现了唐青的模样,心想若是唐青呢?
扫兴!
梁兴起身走了。
唐青默默看着窗外,看着梁兴上马,缓缓而行。
耳畔是食客们觥筹交错的各种声音,还有街道上行人车辆的声音。
“……千户……没脸……倒霉……”
六个字!
足够唐青把王钟的心理活动分析出来。
剿匪一战若是没有唐青,必然大败。按理王钟该感激唐青才对。
可死里逃生的王钟事后却异常恼火。
一个纨绔子弟就能判断到贼人会夜袭,你王钟身为千户,军中宿将,竟然毫无知觉。
是渎职,还是无能?
你王钟就特么是无能。
再有,临阵冲杀,唐青斩杀贼首三人,你王钟带着一群纨绔子弟,只敢围杀被包围的贼人。
没有唐青作对比,那么王钟的表现谈不上差。
唐青只要存在一日,世人就会嗤笑鄙夷王钟一天。
京师纨绔无能第一的唐青都能碾压你王钟,你凭何在宫中统领侍卫?
据闻已有御史准备弹劾王钟,说他能力不足以护卫皇帝。
所以,为郕王孩子值夜的差事下来后,王钟就安排唐青去。
郕王的孩子是个病秧子,若是在唐青值夜期间出事儿,别说是唐青,整个伯府都会跟着吃桂落。
想通了王钟的行事逻辑后,唐青并未声张,甚至还和陈雄喝了许久。
第二日,唐青去了宫中。
子弟们的操练更像是一次预演……英宗这位帝王从未亲临战阵,此次准备亲征,先拿一群子弟来操练一番。
朕能操练这些武勋子弟,自然也能带领大军迎敌。
“昨夜唐兄可是把我灌醉了。”陈雄的脸有些浮肿,“对了,梁兴先前来了一趟,还问了你在不在。”
“哦!多半是想和我喝酒吧!”唐青笑道。
王钟看来一计不成,又生歹心。
唐青笑呵呵的和陈雄聊了一会儿。
操练开始。
王钟在台阶上看着唐青,身后梁兴低声说:“千户,昨日小人问了陈雄,唐青那些本事都是家传的。”
“唐继祖是个胆小的,唐贺无能,江宁伯府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异类。”王钟轻声道:“这年头,断人官路,如杀人父母。唐青,莫怪本官。”
梁兴笑道:“出城演练,让唐青与石茂等人一组,这就由不得他了。千户妙计。”
操练结束,梁兴说:“明日出城操练,分组……”
梁兴上前,大声宣读分组情况。
“唐青。”
“在!”
“石茂。”
“在!”
石茂出班,和唐青并肩。
低声道:“明日老子倒要看你如何逃。”
唐青突然举手,石茂下意识的闪避,看着颇为狼狈。
“哈哈哈哈!”众人哄笑,空气中弥漫着快活的味儿。
“散了。”王钟摆摆手,最后看了唐青一眼。
唐青默然。
王钟轻笑,“唐氏无人出仕,唐青也只能任由本官摆布。”
梁兴笑道:“千户想做的事儿,必定能成。对了千户,今夜可还去李家的赌坊?”
“唐青一去,我再无忧患,当庆贺一番,去,必须去!”
唐青和陈雄走在一起。
“唐兄,要不明日告假吧!”陈雄看着前方的石茂,“你和石茂三人一组,那两人皆是石茂的朋友,一旦被围殴,你如何抵御?”
陈雄没说的是,若是石茂胆子够大,谋划够好,甚至能弄死唐青,死后摆设一个意外现场即可。
就凭唐氏的能力,难道还能翻案不成?
“多谢陈兄。”唐青拱手。
“你若是没了,我这个纨绔无能第二,大概也活不长久了。”陈雄苦笑。
杨氏想谋夺继承权,只有两个法子,第一个,让陈雄身败名裂,第二个……
原先袭爵的死了,她的儿子便能顺位继承。
说来陈雄也是个可怜人,京师纨绔无能第二的名头,大概率也是府中那位美妇人弄的手脚。
唐青在宫门外和陈雄分手,随后在小巷子里钻来钻去,不时止步倾听前方的声音。
到了午时,唐青到了一个巷子外面。
巷子口那里,一个老人坐在矮凳上晒太阳打盹,脑袋偶尔抬起,茫然看看两侧。
唐青脚步不停,从他的右侧走过去。
身后,老人盯着他,直至他转弯,出了这个区域。
唐青绕了个圈子,翻墙到了先前巷子的中断。
他有些喘气,歇息了一会儿后,低声说:“回头还得操练,不说别的,至少得能跑。”
唐青没带干粮,也没带水,就这么蹲在一个废弃屋子里,静静的蹲着。
屋子里似乎很安静,但唐青的耳畔是各种嘈杂的声音。
“老子压一贯钱!”
“老子赢了,哈哈哈哈!”
“下注下注!”
“二十贯!”
“哟!王千户这是不过了?”
“敢不敢?”
“有何不敢?”
唐青微笑着起身,把周围地形查探了一遍。
他翻墙到了那个院子的背面。
这是个极为狭小的小巷子,里面污水横流。
两侧青苔密布,可见少有人行走。
小巷子左侧是死路,唐青走到了右侧尽头,身后就是一个凹陷处,正好藏一个人。
随后。
唐青摸出短刀。
抬头扯着嗓子喊,“卧槽!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
大明禁赌,五城兵马司的人负责治安,其中就有抓赌的任务。
但这几年禁令松弛,没人管,但这家赌坊依旧在巷子口放了暗哨。
就是先前那个老人。
最近不抓赌,但多年来形成的规则让赌徒们听到喊声后,下意识的抓一把钱就跑。
还有贪婪的,趁着混乱拼命把赌桌上的钱往自己的怀里扒拉。
王钟没抓钱,转身就往后门跑。
后门的围墙不高,有人在等候,喊道:“翻过去。”
王钟有武艺,跑在第一位。
他轻松翻过围墙,顺着小巷子往外跑。
“哎哟!”身后有赌徒踩到了青苔,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的钱财落了一地。
几个赌徒下意识去抢。
“别抢老子的钱!”
王钟轻蔑道:“一群蠢货。”
都特么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抢钱。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到了,罚款就能罚得你痛哭流涕。
而他这位侍卫千户官,一旦被抓住,罢官是肯定的。
随后被丢去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卫所任职,一辈子不见天日。
“老子再不来了。”巷子口就在前方,王钟发誓此后戒赌。
这是他第三十九次发誓戒赌。
他放缓脚步走出巷子。
再往右不远就是街道,到了街道,谁敢说他是来赌钱的?
他刚转过去,腰后一痛。
王钟呻吟着跪在地上,脸颊颤抖,“谁……是谁?”
“我!”
“你!”
王钟想回身,那把刀子在他的腰子里用力搅动。
随即拔出。
王钟的头顶在地面,苦笑着。
无声叹息,“唐青……我……我……小看了你……哎!”
“快跑!”
两个赌徒冲出来,转向时撞到了什么。
止步一看。
“杀人啦!”
“杀人啦!”
王钟死了。
就死在太阳底下。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等真正的五城兵马司的人马赶到时,那些赌徒早没影了。
“是宫中侍卫千户王钟。”
听到禀告,北城兵马司副指挥朱琦下马走过来。
王钟瞪着眼,无神的看着他。
“致命伤在后腰。”
一个军士走过去,把王钟翻个身,用刀子割开衣裳,露出伤口。
狰狞的伤口令人心悸。
“这是奔着杀人来的。”军士蹲着摸摸伤口,舔舐了一下。
“这里有钱。”有人在周围捡到了些散落的铜钱。
“朱指挥。”几个打听消息的军士回来了。
“咱们问了周围人家,那边是个赌坊,先前有人高呼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赌徒们夺路而逃,好像还厮打了一阵子。”
一个军士从极小的巷子里出来,“朱指挥,巷子里有打斗痕迹,还有血迹。”
“是争夺赌资起了杀心!”一个老卒很是笃定的道,“这等事小人见得多了。那些赌徒连自家妻儿都能卖,杀人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
宫中侍卫将领被杀,事后定然会引发舆论和关注。若是涉嫌谋杀,五城兵马司的人也会被牵累。
对于朱琦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把此事告知指挥。”
“是。”
指挥王立祥闻讯后,说:“上报御史。”
负责督察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御史闻讯接着上报。
晚些连王振都得知了消息。
“那王钟好赌。”禀告的内侍说,“为此还时常克扣侍卫粮饷,以充作赌资。”
王爸爸头都不抬。
“该死!”
“是!”
内侍出去,对等候的人说:“王钟死有余辜。”
“是。”
第二日,当唐青再度进宫时,三十余人分为几队议论纷纷。
他问:“不出城操练了?”
陈雄过来,“还操练个屁。王千户死了。”
“啥?”唐青瞪大眼睛,“他死了?”,随即他像是忍住狂喜,又忍不住的模样,捂嘴忍笑。
我就说怎么可能是唐兄做的……陈雄点头,“据可靠消息,宫中传话,王千户……死有余辜。”
若是王钟还在,今日唐青就会遭遇危机。
他看着唐青,叹道:“唐兄的运气让小弟忍不住嫉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