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过后,云锦苑售楼处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苏予锦每日照常打扫、整理客户档案,闲时便翻看林经理那本笔记,琢磨剩下的四十多套房子各自适合怎样的主人。
这日午后,她正核对合同细节,门外传来一阵说笑声。两位打扮入时的中年女士相携而入,一位烫着卷发,穿香云纱旗袍;另一位短发利落,一身丝质套装。
“哟,这售楼处倒是清静。”旗袍女士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沙盘上,“我们随便看看。”
苏予锦迎上前奉茶。短发女士接过茶杯,笑道:“我们是隔壁翡翠湾的业主,饭后散步过来串个门。”她压低声音,“听说你们这儿前几天闹了一场?”
苏予锦微笑不语。旗袍女士会意,抿嘴一笑:“不提这个。我姓王,她姓赵,咱们就是好奇来看看。”
王女士在沙盘前踱步,忽然指着5栋:“这套有人住没有?”
“5栋302尚在。”苏予锦答道。
赵女士凑过来细看:“这户型倒是周正。”她转向苏予锦,压低声音:“不瞒你说,我们那边最近不太平。就我们楼栋,听说有人买了房安置小三,原配昨日闹上门了。”
王女士扯了扯她的衣袖。赵女士讪讪道:“我也是听物业说的。”
苏予锦不动声色地续茶。这类事她偶有耳闻,却从不深究。只当八卦听听。
谁知隔了两日,这话竟应验在自家楼盘。
那是个闷热的黄昏,苏予锦正准备下班,忽见一辆红色轿车疾驰而至,车上下来一位穿米白色套装的女子,妆容精致,神色却冷若冰霜。她径直走向沙盘,目光锐利如刀。
“3栋1802,现在谁住着?”她问。
苏予锦记得那套房子,是个生意人买下的,登记在一位年轻女士名下。
“抱歉,业主信息需要保密。”
女子冷笑一声,从手包里抽出一张照片拍在桌上:“是她吗?”
照片上,一个年轻女孩偎在男人身旁,笑靥如花。苏予锦认得那女孩,前几日还来咨询过阳台封窗的事。
这时,门外又停下一辆车。说巧不巧,照片上的女孩正从车上下来,一身鹅黄连衣裙,步履轻快。她推门进来,看见白衣女子,顿时脸色煞白。
“刘太太……”女孩下意识地后退。
“别叫我太太!”白衣女子一步步逼近,“用我丈夫的钱买房,很得意是不是?”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女孩咬唇不语,眼神躲闪。
苏予锦正要劝解,白衣女子却忽然笑了。那笑声冷冽,带着几分凄楚:“我跟了他二十年,从摆地摊到开公司……如今他给你买房,连户型都挑跟我当年一样的。”
她转向沙盘,指着3栋1802:“这房子,视野最好的是主卧,卫生间却朝北,冬天冷得很。厨房太小,两个人转身都嫌挤……这些,他都告诉你了吗?”
女孩怔在原地,手指绞着衣角。
白衣女子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购房合同的复印件,名字是你的,钱是从公司账户转的。你说,我要是把这些交给税务局,会怎样?”
女孩的脸色由白转青。
苏予锦默默斟了杯茶,推到白衣女子面前。她接过茶杯,指尖微微发颤。
“我不为难你,”白衣女子对女孩说,“房子退掉,钱还回来,这事就算了。”
女孩抬头,眼中含泪:“可是……我……”凭什么退给你。他和你早就没有感情。在说,你已经人老珠黄。哪个男人不喜欢年轻的。
“你舍不得?”白衣女子轻笑,“舍不得这种不见光的日子?还是舍不得那个能当你父亲的男人?”
窗外忽然下起雨来,雨点敲打着玻璃窗,淅淅沥沥。
良久,女孩轻声道:“房子买了,退不了。”要退也是你丈夫叫我退。
她转身冲进雨幕,连伞都忘了拿。
白衣女子仍站在原地,望着沙盘上那栋楼,目光空茫。雨声渐密,衬得售楼处里格外寂静。
苏予锦轻声问:“需要帮您叫车吗?”
她摇摇头,从手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苏予锦:“这是刚才那段录音。若她明日不来退房,你就把这个交给开发商。”
苏予锦没有接:“这不合规矩。”
白衣女子看了她一眼,将信封撕碎,扔进垃圾桶:“你说得对,我不该为难你。”
她走向门口,又回头道:“小姑娘,记住!这行干久了,什么人都能遇见。但无论什么时候,别让自己沾上这些污糟事。”
雨幕中,她那身米白色套装渐渐模糊,像一缕褪色的烟。
苏予锦站在窗前,望着雨中的小区。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每一扇窗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而她所要做的,不过是守住这方寸天地,给每套房子找到真正需要它的主人。
她回到桌前,在笔记本上轻轻划去“3栋1802”那一行。
那场雨过后,云锦苑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可这份宁静底下,却涌动着不安的暗流。
第三天清晨,苏予锦刚推开售楼处的玻璃门,就看见保安小张一脸为难地站在门口。
“苏经理,那位刘太太又来了。”小张压低声音,“就在小区门口守着,这都第三天了。”
苏予锦抬眼望去,只见刘太太依旧穿着那身米白色套装,坐在小区门外的长椅上。晨光中,她的身影挺得笔直,像一尊不会疲倦的雕塑。
“由她去吧。”苏予锦轻声道,“这是她的权利。”
一整天,刘太太就那样坐着。不吵不闹,只是静静地望着每一个进出小区的人。有业主好奇打量,她也浑然不觉。
到了第四天,她换了一身藏青色连衣裙,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个姿势。
苏予锦泡了杯茶端出去:“刘太太,喝口茶吧。”
刘太太抬眼,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她接过茶杯,轻声道:“那姑娘三天没出门了。”
苏予锦在她身旁坐下:“您这样守着,又是何苦?”
“我不是在守她,”刘太太望着远处的楼栋,“我是在守我自己这二十年的光阴。”我不在乎那套房子,只是凭什么让她得到,我宁愿给乞丐。
她转动着手中的茶杯:“你知道吗?我和老刘结婚时,住的还是筒子楼。厕所是公用的,厨房在走廊上。后来生意好了,买的每一套房子都是我精心挑选的。1802那个户型,我一眼就相中了,可他嫌太小。”
她苦笑一声:“现在他却买给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第五天下午,变故突生。
苏予锦正在整理合同,忽听门外一阵骚动。她快步走出,看见3栋楼下围了一群人。拨开人群,只见刘太太紧紧拽着一个女孩的手腕——正是那天穿着鹅黄连衣裙的姑娘。
“你躲了我五天!”刘太太声音发颤,“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女孩脸色苍白,试图挣脱:“你放开我!”
“放开?”刘太太冷笑,“你住着我丈夫买的房子,花着他给的钱,让我放开?”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不是1802的那个小姑娘吗?”
“原配找上门了……”
“看着挺文静的女孩,怎么做出这种事?”
女孩羞愤交加,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女孩用力甩开刘太太的手,腕上已现出一圈红痕。她揉了揉手腕,忽然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刘太太,您这样死缠烂打,不觉得丢人吗?感情这种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他现在爱的是我,您这样只会让他更讨厌您。“
这番话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刘太太的心口。她踉跄一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你......你这个......“刘太太气得浑身发抖,突然抬手“啪!“
清脆的耳光声让全场静默了一瞬。
女孩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随即像被激怒的野兽一样扑了上来:“你敢打我!“
两人顿时扭作一团。刘太太的藏青色连衣裙被扯得歪斜,女孩的鹅黄裙摆也沾上了尘土。围观的群众惊呼着,有人劝架,也有人举着手机拍摄。
“别打了!“苏予锦急忙上前劝架,却被推搡到一边。
就在这混乱之际,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个身着深色西装的中年男子,正是刘先生。他站在人群外,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够了。“
低沉的声音并不响亮,却让扭打中的两个女人同时僵住。
刘太太率先回过神,慌乱地整理着凌乱的衣衫,声音带着哭腔:“老刘,你看她......“
女孩则像是见到了救星,立刻换上委屈的表情:“刘总,她动手打我......“
刘先生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最后落在刘太太身上,语气平静得令人心寒:“闹够了吗?还不嫌丢人?“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刘太太。她愣在原地,眼泪无声地滑落。
就在这时,警笛声由远及近。两位民警拨开人群:“都住手!谁报的警?“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举手:“警官,是我。这样影响太不好了。“
民警将三人带到售楼处。在了解事情经过时,刘先生始终保持着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
“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他对民警说,“没必要闹到派出所。“
“家务事?“刘太太突然笑了,笑声凄厉,“在你眼里,我们二十年的夫妻情分,就是可以随意处置的家务事?“
她转向民警,挺直了脊背:“警官,我要举报他挪用公司资金购买房产。这是证据。“她从包里取出那份购房合同复印件。
刘先生的脸色终于变了:“你疯了?“
“我是疯了,“刘太太看着他,眼神决绝,“疯了二十年,今天终于醒了。“
现场气氛陡然转变。民警接过文件仔细查看,表情变得严肃。
就在这时,女孩突然站起身,对着刘太太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我......我这就搬走。“
她转向刘先生,语气平静:“刘总,谢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但我想要的,是一份堂堂正正的感情。“
说完,她拉着行李箱转身离去,再没有回头。
刘先生愣在原地,看着相继离去的两个女人,终于露出了慌乱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