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予锦拖着行李箱,在风雪中踽踽独行。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模糊不了心中的痛楚。她原想打车回娘家,却发现手机因连日的心力交瘁早已没电关机。
走到小区门口时,她发现情况有些异样。几个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在拉警戒线,物业经理拿着喇叭在喊话:“接防疫指挥部通知,本小区发现密接,即刻起实行封闭管理,只进不出!“
苏予锦愣住了。她想要解释自己正要离开,可看着严阵以待的防疫人员,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拖着行李箱往回走时,她的脚步格外沉重。方才决绝地离开,现在却要自己走回去,这种屈辱让她无地自容。
推开家门时,南乔正抱着哭闹的米豆在客厅踱步。看见她去而复返,他明显愣住了。
“小区封了。“苏予锦简短地解释,声音里透着疲惫。
婆婆从卧室探出头,看见她的行李箱,冷笑一声:“不是要走吗?怎么又回来了?“
苏予锦没有回答,默默地把行李箱拖进客房。这个曾经为南玉准备的房间,现在成了她暂时的避难所。
接下来的日子,三个人被困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活在各自的世界里。
南乔依然沉默,但开始主动承担家务。每天清晨,苏予锦都能看见他在厨房笨手笨脚地准备早餐。米豆哭闹着要找妈妈时,他会耐心安抚,却始终不与苏予锦对视。
婆婆的态度更加微妙。她不再直接指责苏予锦,却总在吃饭时自言自语:“要是玉玉在就好了,她最会照顾人...“
疫情让这个家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平衡。南乔负责采购物资,每次都要在小区门口登记、测温,提着大包小包回来时总是满头大汗。苏予锦则负责消毒、打扫,把每个角落都擦得干干净净。
但他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米豆该吃药了““菜放哪里了“这样必要的话语。
这天深夜,苏予锦被米豆的哭声惊醒。她推开儿童房的门,看见南乔正抱着发烧的儿子,急得满头大汗。“给我吧。“苏予锦轻声说。
南乔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米豆递了过去。苏予锦熟练地给孩子量体温、喂药,轻轻拍着他的背哼唱摇篮曲。米豆在她怀里渐渐安静下来。
“谢谢你。“南乔突然说。
这是冷战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
苏予锦没有回应,继续轻拍着儿子。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
第二天,小区进行全员核酸检测。在排队时,邻居李阿姨关切地问:“小苏,听说你要回娘家?这疫情当前,还是在自家安全啊。“
苏予锦勉强笑了笑,没有解释。身后的南乔默默低下了头。
检测结果出来后,小区群里炸开了锅,有一户检测结果异常,封控还要继续。
这意味着,他们还要在这个冰冷的家里继续相处下去。
晚上,苏予锦在客房整理衣物时,发现衣柜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床厚被子。她认得,那是南乔最喜欢的那床羽绒被。
疫情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这个家的裂痕,也照出了每个人内心最真实的情感。在这座被疫情围困的城里,他们都在寻找着各自的出路。
而苏予锦知道,有些心结,不是封控结束就能解开的。真正的解药,在每个人的心里。
疫情封控的第七天,苏予锦开始咳嗽。起初只是喉咙发痒,她并未在意,照常操持家务,消毒打扫。直到次日清晨,她准备起床给米豆做早餐时,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额头烫得吓人。
南乔发现她迟迟未出卧室,推门看见她蜷缩在床上,脸色潮红,呼吸急促。他下意识伸手想探她的额头,门外却传来婆婆的声音:“乔乔,离远些!万一传染给米豆怎么办?“难受也是她难受。
那只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缓缓收回。
“我没事。“苏予锦背过身去,声音嘶哑,“你们出去吧,别传染给孩子。“
这一整天,她独自躺在客房里,听着门外一家三口的动静。米豆哭闹着要妈妈,被婆婆强行抱走;南乔在门外踱步,最终还是没有进来。
傍晚时分,她渴得厉害,挣扎着起身倒水。打开房门,看见餐桌上的饭菜已经用过,她的那一份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早已凉透。
“妈说...怕传染,给你单独留了饭。“南乔站在厨房门口,语气迟疑。我去给你热一下。
苏予锦没有回应,径直走向饮水机。接水时手抖得厉害,半杯水都洒在了地板上。
“我来吧。“南乔上前接过水杯。
“不用。“她抢回杯子,声音冷得像冰,“别传染给你。“
这一夜格外漫长。高烧让她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梦中尽是往事碎片:新婚时南乔为她暖手的温柔,米豆出生时一家人的欢喜,婆婆生病时她们相扶相持的日夜...
第二天,她的病情加重了。咳嗽声撕心裂肺,每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婆婆把米豆关在卧室,严禁他靠近客房。
“乔乔,你不许去药店买点药。“婆婆吩咐道,“现在疫情那么严重,万一传染了,怎么办,难受也是她自己难受,你给她熬点姜开水喝就可以了。“
南乔还是不顾母亲的反对去买回药,却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他还是把药袋挂在门把手上,轻轻敲了敲门就离开了。
苏予锦支撑着打开门,看见那个晃动的药袋,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没有碰那些药,转而走向厨房。翻出老姜和红糖,给自己熬了一碗浓浓的姜汤。滚烫的姜汤下肚,逼出一身冷汗,却让她的心更冷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靠着这碗姜汤顽强地抗争着病魔。每天清晨,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熬制姜汤;每个深夜,她独自对抗着反复发作的高烧。
有时半夜醒来,她会听见门外南乔徘徊的脚步声。但他始终没有推门进来,就像她始终没有开口求助。
这天清晨,她照例在厨房熬姜汤。婆婆抱着米豆经过,冷冷地说:“生病了就别在公共区域待着。“
米豆伸出小手:“妈妈抱...“
“不能抱!“婆婆厉声打断,“奶奶带你去玩。“
孩子被强行抱走时撕心裂肺的哭声,像一把刀凌迟着苏予锦的心。
她默默关小火,看着砂锅里翻滚的姜片。热气模糊了视线,却让她的心前所未有地清明。
这场病,让她看清了很多事:婆婆始终把她当外人,南乔的软弱让她寒心,而能依靠的,终究只有自己。
半夜,高烧如潮水般反复,苏予锦在昏沉与清醒间浮沉。额上的汗浸湿了枕头,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般酸痛。就在这难捱的痛楚中,一段被遗忘的往事悄然浮现。
那是三年前的冬夜,她因胃疼。南乔守在她病床前整整一晚,眼睛熬得通红。她记得他笨拙地喂她喝粥时,总是先轻轻吹凉;记得她每次因疼痛皱眉时,他都会紧张地抱着他;告诉她,有他在。那时的他,眼里是说不清楚的心疼。记得他握着她的手说:“等你好了,我天天给你煲汤养胃。“可如今这个人说变了就变了。好像当初的心疼都是假的。
那时的南乔,连她翻个身都会惊醒,整夜握着她的手不曾松开。
而现在,她躺在离他仅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咳得撕心裂肺,他却连一杯热水都不曾送来。
“乔乔,你可千万别进去。“婆婆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这病传染性强,你要是倒下了,妈和米豆可怎么办?“
没有听到南乔的回应。但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伤人。
她挣扎着起身,想去厨房倒水。打开房门时,正看见南乔端着水杯站在客厅。四目相对,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的心彻底冷了。
“我...给你倒了水。“准备给你送过来。他迟疑着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像在放置什么危险物品。我妈她就是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苏予锦没有去碰那杯水,径直走向厨房。翻出老姜和红糖时,她的手在发抖,不是因病,而是因为心寒。
砂锅在灶上咕嘟作响,姜的辛辣气息弥漫开来。这让她想起另一个冬夜,她感冒发烧时,南乔连夜去药店买姜,守在厨房熬姜汤,非要看着她喝完才肯睡。
“等你好了,带你去吃你最爱的火锅。“那时他这样承诺。
而现在,同样的姜汤,却是她自己熬给自己。
高烧最严重的那晚,她仿佛看过见南乔来给她盖被子,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抱着她睡,告诉她,有他在,什么都不要怕。他会一直陪着她。醒来时,房间里依旧空无一人。被窝里暖暖的。
她忽然明白了:不是南乔变了,而是他始终把母亲的话奉为宗旨。在婆婆和她之间,他永远会选择顺从母亲。
这个认知比高烧更让她痛苦。
半个月里,她靠着自制的姜汤顽强地抵抗病魔。每次熬汤时,她都会想起南乔曾经的好,然后更清醒地认识到现在的冷漠。
这天清晨,她终于退烧了。站在镜前,她看见一个消瘦却眼神清亮的自己。这场病带走了她的虚弱,也带走了最后的天真。
走出客房时,南乔正在陪米豆玩积木。看见她,他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你...好了?“过抱着她。
“嗯。“她的声音平静无波,“这段时间想明白了很多事。“
“予锦,我...““不必解释。“她打断他,“从今天起,我睡书房。“
不是赌气,而是清醒。她终于懂得,有些温暖注定要自己给予自己。
就像那碗独自熬制的姜汤,虽然辛辣,却最真实。而有些承诺,就像当年那顿永远没吃成的火锅,终究是过期了。
窗外,积雪开始消融。苏予锦知道,这个春天,她将学会独自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