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猛带着五千精兵抵达松江府的第七天,坏消息就顺着运河漂进了京城。
“周将军……中了倭寇的埋伏,损了三百精兵。”李德全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纸,手里的急报沾着海水的腥气,“倭寇用的是‘假船’计,把草人绑在船上当诱饵,等咱们的人靠近,就放火箭……”
陈默捏着那份浸了水的奏报,指腹被纸页的毛边硌得生疼。他想起周猛离京前,捧着一兜自己种的土豆来谢恩,说“定不辜负陛下”,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比他案头的玉玺还沉。
“怎么会中埋伏?”赵磊闯进来时,官服的领口歪着,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他手里的账册散落一地,其中一本摊开着,上面记着“倭寇惯用假船诱敌”的字样——这是他熬夜从旧海防志里翻出来的,还是慢了一步。
“是松江府的守将通敌。”陈默的声音像结了冰,“周猛刚到就被盯死了,连斥候都派不出去。” 他猛地一拍桌案,砚台里的墨汁泼出来,溅在龙袍的前襟上,像朵丑陋的墨花。这具身体的怒气在血管里冲撞,他却死死攥着拳头,逼自己冷静——发脾气没用,周猛还在前线等着援军。
苏晴在后宫听到消息时,正在给滇王的女儿“送新茶”。那女子捧着茶盏,嘴角噙着笑:“听说周将军吃了败仗?也是,一群泥腿子,哪懂海战的规矩。”
苏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脸上却得挂着笑:“妹妹说笑了,胜败乃兵家常事。” 她的嗓子又哑了,不是着凉,是气得——这比被客户骗保还让人窝火,那些死去的士兵,前阵子还在地里种土豆,盼着秋收能给家里寄点银子。
退出来时,她故意在宫门口“崴了脚”,让莲儿扶着往林薇宫里去。路过御花园的土豆田,看见几个小太监在补种新苗,突然想起周猛说的“这东西能填饱肚子”,眼泪差点掉下来。
“皇后娘娘,”她冲进坤宁宫,披风上还沾着草屑,“滇王的女儿肯定知道倭寇的下一步计划!我去套话,就算灌她酒,也得问出来!”
林薇正在给西域使者准备“观战礼”——一整套绣着海疆地图的屏风,上面的岛屿位置标注得格外清楚。她放下针线,指尖在“钓鱼岛”三个字上顿了顿:“不能硬来。她现在得意,肯定会露破绽。你去……跟她借胭脂,就说‘听说妹妹的胭脂是海外贡品,想讨点试试’。”
苏晴愣了愣,随即懂了——海外贡品,多半是倭寇或滇王送的。
果然,滇王的女儿得意地拿出一盒胭脂,说“这是扶桑国的珍品,比咱们这儿的好百倍”。苏晴假装惊叹,趁她转身时,飞快地在胭脂盒底摸了摸,摸到个极小的“倭”字印记。
赵磊查到滇王给倭寇送粮的账册时,差点被烟呛死。他蹲在江南巡抚的库房里,对着一堆发霉的账本咳得撕心裂肺——这身体的肺比他现代的娇弱,稍微沾点霉味就受不了。
“找到了!”书童举着一本账册喊,“这里记着‘每月初三,送粮至黑风口’,黑风口就是倭寇的老巢!”
赵磊抢过账册,指尖划过“初三”两个字,今天正是初二。他顾不上咳,抓起账册就往外跑,官靴踩在积水里,溅了满裤腿的泥。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这半年来瘦了不少,以前的裤子穿着晃荡,是急的,也是累的——查不完的账,防不完的暗箭,比改一百篇烂稿还磨人。
“快,备马!”他对巡抚喊,“我要去松江府,现在就去!”
林薇把胭脂盒底的“倭”字拓下来,又让人核对了赵磊送来的账册,终于拼凑出真相:滇王每月初三给倭寇送粮,倭寇则帮他守住黑风口的私盐码头,两人早就结成了利益同盟。
“得让周将军知道初三的事。”她对着地图,手指在黑风口的位置画了个圈。可松江府被围,信使根本送不进去。
她突然想起周猛离京时,带了一包土豆种,说“留着做念想”。心里一动,让人找来个熟悉海路的老渔民,给了他一张画着“土豆开花”的纸条——土豆花是白色五瓣,她在花瓣上点了三个黑点,代表初三。
“把这个交给周将军,”林薇的指尖在纸条上摩挲,“告诉他人在就好,别硬拼。” 老渔民点头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这赌注太大,一步错,就是几百条人命。
陈默在养心殿等了三天,像等了三年。第四天清晨,天还没亮,李德全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里举着一封染血的信:“陛下!周将军……周将军赢了!”
信上的字歪歪扭扭,是周猛用刀刻在木板上的:“初三设伏,烧了倭寇粮仓,滇王送粮队被截,斩敌千余。我部损百余人,无碍。” 木板的边缘,还刻着个小小的土豆图案。
陈默把木板贴在胸口,感觉那冰凉的触感里,藏着士兵们的体温。这具身体的心脏跳得飞快,不是因为愤怒,是因为后怕,因为庆幸,因为一种难以言说的滚烫。
赵磊从江南回来了,风尘仆仆,下巴上冒出了胡茬,烟盒空了,却笑得像个傻子:“滇王的粮船被咱们扣了,账册全在,够他喝一壶的!”
苏晴也来了,眼睛红红的,手里捧着那盒带“倭”字的胭脂:“滇王的女儿被我诈出来了,她招认是父亲让她勾结倭寇的。”
林薇最后到,手里拿着西域使者的回信,上面画着个竖起的大拇指:“他们说大胤朝的将军‘厉害’,愿意继续换云锦。”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旺,四个人围着那块血木板,谁都没说话。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像块被分割的棋盘。
他们都知道,这场胜利来得多险:周猛中伏时差点自刎,赵磊查账时被人推下河,苏晴套话时差点被灌下毒酒,林薇派去的老渔民,回来时少了半只耳朵。
“花好越圆啊……”陈默突然轻声说,指尖划过木板上的土豆图案。
赵磊点了点头,摸出空烟盒,揉成一团扔进炭盆:“哪有轻轻松松就圆的,总得掉块肉,拼个劲。”
苏晴吸了吸鼻子,把胭脂盒放在木板旁:“就像这胭脂,看着光鲜,底下藏着多少脏东西,得擦干净了,才敢说好看。”
林薇的珍珠耳坠在光线下闪了闪,映着她眼底的光:“圆不是说没伤口,是伤口结了疤,还能接着往前走。”
风从暖阁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炭火星子飞起来,像一群小小的萤火虫。远处传来御花园小太监的吆喝:“土豆该浇水喽——”
是啊,该浇水了。就像他们走过的路,总得带着泥,带着伤,带着没说出口的难,才能让那些“越”过的坎,最终都长成花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