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龙城大学西门停下。穆双双看了眼手机,已经一点十分了,下午第一节课已经开始。她推开车门,快步冲向校门。
“同学,请出示一下学生证。”门卫拦住了她。
穆双双赶紧翻找背包里的卡包,身份证、刚办好的护照更新回执、校园一卡通、钱包……东西一样不少,可唯独找不到那个深蓝色封皮的学生证。
“奇怪,我记得出门时候带了啊……”她小声嘟囔着,额头上急出了汗。
“电子的也可以。”门卫提醒道。
“哦对!”穆双双恍然大悟,赶紧掏出手机,手忙脚乱地打开学校的小程序,调出电子学生证的二维码。门卫用扫描枪扫了一下,确认无误,挥挥手放行。
穆双双道了声谢,立刻朝着法律系教学楼狂奔。湿透的头发还没完全干,贴在脸颊和脖子上,很不舒服。那身临时买来的黑色连衣裙虽然干净,但毕竟不是校服,穿在身上让她感觉十分别扭和显眼。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343教室门口,已经能听到里面潘禹会讲课的声音。她停下脚步,深吸了几口气,尽量平复一下呼吸,然后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报告。”她的声音因为奔跑和紧张而带着一丝颤抖。
教室里的讲课声戛然而止。门被从里面拉开,潘禹会那张严肃得近乎刻板的脸出现在门口。他上下打量着穆双双,目光尤其在她那身与校服格格不入的黑色连衣裙上停留了片刻,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形成一道深深的“川”字纹。
“穆双双!”潘禹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威严,“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迟到了不知道吗?而且,为什么不穿校服?你这身打扮像什么样子!”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严厉,带着一种公开处刑的意味,声音足以让教室里每一个同学都听得清清楚楚:“别忘了,你不仅仅是普通学生,你还是自律会纪律部的部长!身为纪律部部长,自己首先就不遵守纪律,迟到、不按规定着装,你说说,这叫什么?这叫知法犯法!情节更加严重!你还怎么去要求、管理其他同学?”
穆双双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背包带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委屈、疲惫、还有一丝救人后未被理解反而受责难的不平,像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鼻子发酸。但她强忍着,没有辩解。她知道,在潘禹会这里,解释往往被视作顶嘴和狡辩。
潘禹会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默认理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命令道:“别站在门口影响上课!到走廊那边站着反省去!下课之后,写一份深刻的检讨交到我办公室!另外,鉴于你这次严重的违纪行为,在认识清楚错误之前,暂停你自律会纪律部部长的职务!”
穆双双的心猛地一沉。暂停职务……她咬了咬嘴唇,默默地转过身,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背对着教室门口,耷拉着脑袋,像一棵被霜打蔫了的小草。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她孤单的影子。
与此同时,陈秋铭刚在法律系一楼的打印室帮系主任江芸复印完一份紧急文件。他拿着还带着机器余温的复印件走出来,正准备上楼,却迎面碰上了校办主任方之问,他身边还跟着一位穿着警服、气质干练的中年男子。
“方主任?您怎么来这边了?”陈秋铭有些意外地打招呼。
“陈老师!我正找你呢!”方之问见到陈秋铭,脸上露出笑容,连忙为身旁的警官介绍,“姚警官,这位就是穆双双同学所在班级的班主任,陈秋铭老师。”他又转向陈秋铭,“秋铭老师,这位是市公安局南营分局的姚警官,是位经验丰富的谈判专家。”
“姚警官,您好。”陈秋铭心中疑惑,礼貌地伸出手。谈判专家?找穆双双?难道那孩子出了什么事?
姚警官与陈秋铭用力握了握手,语气带着赞赏和急切:“陈老师,您好!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中午,穆双双同学在南营区芬河大桥,见义勇为,救了一位跳河轻生的女学生!后来她们在古城区河岸登的岸。被救女孩的父母非常感激,一定要当面谢谢穆双双同学,还准备了感谢信和一点心意。结果穆同学做完笔录就悄悄离开了,还是我捡到了她掉落的学生证,才通过贵校校办找到这里。这是家长委托我一定转交的感谢信和感谢金。”姚警官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和一个厚厚的、用红纸包着的方块。
陈秋铭听完,心中瞬间明了,一股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有对穆双双安危的释然,有对她英勇行为的骄傲,更有对潘禹会可能产生的误判的担忧。他接过信封和红纸包,郑重地说:“原来是这样!谢谢姚警官专门跑一趟。穆双双同学确实是品学兼优、很有正义感的好孩子。她应该正在上课,两位请跟我来。”
陈秋铭带着方之问和姚警官走上三楼。刚出楼梯口,就看到走廊尽头那个倚窗而立的、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孤单背影,不是穆双双是谁?潘禹会训斥的声音似乎还隐隐回荡在走廊里。
陈秋铭的心揪了一下。他快步走过去,姚警官和方主任也紧随其后。
“穆双双。”陈秋铭轻声叫道。
穆双双闻声转过头,看到陈秋铭,以及他身后的方主任和那位熟悉的姚警官,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和惊讶。
姚警官走上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穆双双同学,可算找到你了!你跑得可真快!还好我捡到了你的学生证!这是被你救下的那个小女孩的父母,委托我一定要带给你的感谢信,”他扬了扬那个信封,又指了指陈秋铭手里的红纸包,“还有这一万块钱感谢金,他们说务必要请你收下,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
穆双双看着那厚厚的红纸包,连忙摆手,态度坚决:“姚警官,我真的没做什么,就是碰巧会游泳。这感谢信我收下,是个纪念。但是感谢金我坚决不能要!救人是应该的,怎么能要钱呢?”
就在这时,343教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潘禹会大概是听到外面的动静,皱着眉头探出身来:“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不知道正在上课吗?!”当他看到方之问主任时,脸上的怒容瞬间变成了惊讶和几分恭敬,连忙走了出来:“方主任?您怎么来了?是来检查工作吗?”
方之问脸色平静,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问责:“潘主任,我不是来检查工作的。我是想问问,你怎么让穆双双同学在门口罚站啊?”
潘禹会看了一眼穆双双,又看看方主任和旁边的警察,心里咯噔一下,但嘴上还是坚持原则:“方主任,穆双双她迟到,而且不按规定穿校服,违反了校纪班规,所以我罚她站,让她反省。这……有什么问题吗?”
“违反校纪?”方之问微微提高了音量,“潘主任,你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迟到?是因为什么没穿校服吗?”
潘禹会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不管因为什么,迟到和不穿校服就是违纪……”
方之问打断了他,语气肯定地说:“如果穆双双同学是因为去见义勇为了呢?”
“见义勇为?”潘禹会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穆双双,又看向姚警官。
姚警官适时地开口,语气严肃而确凿:“潘主任,我可以作证。今天中午十二点半左右,在南营区芬河大桥,一名女学生跳河轻生。穆双双同学不顾个人安危,主动跳下湍急的河水,成功将轻生者救起。整个过程我都亲眼目睹。她是因为配合我们警方调查、协助安抚被救者情绪,以及衣物湿透需要更换,才耽误了返校时间的。”
潘禹会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一阵红一阵白。他张了张嘴,看着浑身湿气还未完全散尽、穿着不合身连衣裙、低着头却挺直了脊梁的穆双双,又看看面色严肃的方主任和作证的姚警官,半晌,才有些尴尬地、干巴巴地说道:“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那……那是我情况了解不清楚,冤枉你了,穆双双同学。我……我向你道歉。”
穆双双抬起头,看着潘禹会那副窘迫的样子,心中积压的委屈似乎消散了一些,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回应:“潘主任,不用道歉。就是……我现在有点累了,能进去坐会儿吗?”她的脸上确实带着浓浓的倦意。
陈秋铭在一旁看着,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欣慰,他连忙柔声说道:“傻孩子,当然可以!快进去坐下休息吧!”
穆双双点了点头,默默地从潘禹会身边走过,重新走进了343教室。当她出现在门口时,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那目光里,不再是平日里的疏远、畏惧或复杂,而是充满了震惊、钦佩和由衷的仰慕!不知是谁先带头,教室里响起了低低的、却无比真诚的掌声,随即掌声变得热烈起来,每一个同学都在用这种方式,向这位平凡又非凡的英雄同学表达着最高的敬意。
穆双双被这突如其来的掌声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脸颊微微泛红。她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将背包放在桌子上,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疲惫地趴了下去,把脸埋进了臂弯里。她太累了,身体累,心也累,此刻只想好好睡一觉。
奇怪的是,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教室,在她趴下之后,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每一个同学都自觉地放轻了呼吸,连翻书的声音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点点声响会打扰到这位英勇同学的安睡。阳光透过窗户,温柔地洒在她趴着的背影上,那身不合时宜的黑色连衣裙,此刻仿佛也变成了英雄的勋章。
潘禹会站在门口,看着教室里这无声却充满力量的一幕,表情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轻轻带上了教室门。
陈秋铭、方之问和姚警官站在走廊里。陈秋铭将那个红纸包递还给姚警官:“姚警官,您也看到了,穆双双同学态度很坚决。这感谢金,还是请您退还给家长吧。他们的心意,我们和孩子都心领了。这封感谢信,我代她收下,会好好保管的。”
姚警官敬佩地点点头,收回了红纸包:“好吧,我尊重穆同学的意思。陈老师,方主任,你们培养了一位好学生啊!真正的好学生!”
方之问也感慨地拍了拍陈秋铭的肩膀。
送走方主任和姚警官后,陈秋铭并没有立刻离开。他轻轻推开教室的后门,站在门口,目光越过一排排座椅,落在那个趴在桌子上、安然入睡的身影上。午后的阳光正好,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陈秋铭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无比欣慰和骄傲的笑容。
他知道,今天跳下芬河救人的,不仅仅是那个叫穆双双的学生,也是那个曾经冷漠、高傲的灵魂,在完成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自我拯救与涅槃。法律四班的这艘航船,或许又将迎来一位内心更加坚韧、光芒更加温暖的同行者。窗外的天空,湛蓝如洗,预示着未来,充满了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