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初春,仍然寒风刺骨。
周景明紧了紧身上的棉袄,估摸着大概方向,往西北方向顺着公路一直走。
阿勒坦由南到北分布着沙漠、戈壁、河谷、草原、森林、山脉。
头顶的天穹,布满密密麻麻的星点,但却没能提供给他足够的光亮,周围黑乎乎的,只能勉强借着微弱的天光看到北方山脊和天空交汇的大概轮廓。
他脚下的,是大片被牛羊采食后只留下极短草茬的草原,现在还没有开始萌发新芽,形同戈壁。
草原看似空旷,其实交通路线比较固定,那些砂石土路,大都是牛羊踩出来的牧道。
一路上,除了耳边呼呼的风声,黄胶鞋踩到砂石发出的咔嚓声,就只有鼻尖闻到的一股子牛羊粪便散发出的腥臊气味。
北疆很多地方邪性,本地人忌讳走夜路。
周景明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出来,就是为了尽可能地避开人们的眼线。
要是在白天,阿勒坦县城周边,溜溜达达地转悠着不少人,看着像是无所事事,但实则有不少眼毒的狠人,搜寻着可下手或是能捞到好处的目标。
直到天黑,才算是草原上最安静、最隐秘的时段。
当然,并不是说这个时候的草原上就会很安全,相反,依然潜藏着不少危机。
最让人头疼的,莫过于在草原上神出鬼没的狼。
有不少狼在野外寻不到食物,会选择靠近人口聚集的地方,不少牧民养着的牛羊,成为它们猎食的目标,每年都会因此有不少损失。
还有些独狼,干脆混进村落或是城镇周边,搜寻着人们剩下的残羹剩饭,惦记着住户院里养着的鸡鸭,包括落单的孩童。
这些混成精的狼最是懂得观察人类,它们很清楚,见到人,躲着是最好的法子。
行人手中只要抓着块石头或是木棒,就能对它们有极强的威慑。
但也正是因此,让这些狼变得更加鬼祟,总是显得阴戳戳的。
若是遇到狼群,那就更危险了,什么时候被围都不知道。
周景明手里的仪仗不多,除了随身带着防身的一把小刀,提着一根随手捡拾起来的结实木棒,别无它物。
之所以这么大胆,主要是他去得不算远,遇到狼的可能性不大。
就即使遇到狼了,他清楚狼的弱点,只是一两只,凭借手中一根木棒,他就有足够的把握应对,即使是碰到狼群,他也有脱身的法子。
在地质队工作,每年有大半时间在荒郊野岭露宿,遇到独狼和狼群的次数不少,夜晚临时落脚的营地被狼群光顾的事情时有发生,他和狼群的对抗也不是一次两次。
而且,周景明在北大荒当知青那两年,认识有当地的猎手,处得很好,从他们那里学到过不少应对野物和猎杀野物的手段。
加之他上辈子天涯淘金,少不了遭遇野物,甚至荒野求生,又学了很多东西,不少技巧早已经运用得纯熟,哪怕让他去捕猎,也会是个老道的猎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上辈子掌握的在荒野生存的各种经验技巧,也是周景明如今选择阿勒泰淘金的底气之一。
再强大的动物也有自己害怕的东西。
虽然狼是对人造成伤害最多的一种动物,但是它们最害怕的,还是人类。
哪怕是本地最厉害的哈熊,也是如此,见到人,只要不是迎头碰上的惊扰或是出现特殊情况,稍有动静,最先开溜的,依然是哈熊。
在阿勒泰地区,人们管棕熊叫哈熊。准确地说应该是叫做瞎熊,和在东北叫黑瞎子差不多,但在西海方言中,常常将“瞎”念成“哈”,所以称为哈熊。
也正是因此,有些山沟谷地因为有哈熊出没,而被叫做哈熊沟。
在北疆,周景明知道叫做哈熊沟的地方,就有三个。
在后世,最为出名的哈熊沟,当属乌城东边几十公里处天山北坡那片区域,后来成了森林公园,是个热门的旅游景点。
那条哈熊沟,也有采金沙场,周景明曾经打过那里的主意,但因为距离乌城太近,管控严格起来,而且已经有资金雄厚的金老板先入驻了,刚起步的周景明也就打消了去分一杯羹的念头。
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
两千年后,他还以游客的方式重新到过后峡哈熊沟的大西沟考察,时值盛夏,大西沟处于丰水期,泥沙俱下的河水很浑浊。
正是这些浑水,才是淘金客眼中的“钞票”。
依然有不少淘金客顶着帐篷驻扎在深沟谷地里偷摸着淘金,河床被弄得千疮百孔,甚至有数个沙场采挖基地,动用工程车之类的大型设备,在里边弄得轰轰烈烈。
周景明一看就知道他们挂羊头卖狗肉,明面上采砂,实际淘金。
而另一个哈熊沟,就在眼下的阿勒坦北边深山里,处于边境地段,海拔两千六百米的高山上,有座孤独的哨所,只有两人守着。
细细回想,应该就是去年,哨所的木屋,换成了砖房,人员也由两个增加到五个,他们不管淘金客的事儿,只是巡边警戒。
这条哈熊沟,在周景明的小笔记本里,有一个重点位置记录,这也是他选择到北疆淘金,首选阿勒坦的真正原因,他指望着在那里弄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第一笔稍微大点的起步资金。
一直离开县城一里多地,周景明才打开自己的手电,压着灯光,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约莫半个小时后,他来到西北方一座圆头的秃山上,就在这秃山上,有一堆两三米高的石头。
准确地说,这是一些石雕,在后世被称作阿勒泰草原石人,是以石材为主雕刻的粗糙人像,是北疆草原上的一大历史人文景观。
这些石人形态各异,雕刻或精美或粗犷,在阿尔泰山、天山的山间草原上,都有它们的踪迹,不过大都是单个的,零星的,不少掩藏在茂盛的杂草之间,不刻意去找都看不到。
据周景明了解,除了天山以北,阿尔泰山以南的广阔地区,包括蒙古、毛子那边,都存在这种石人,有考证说是历史上突厥人留下的石雕。
突厥人尚武好战,死后要“图画死者形仪及其生时所经战阵之状”,是突厥贵族的墓葬。
换句话说,这些石人,相当于墓碑,是死者的肖像,因为突厥人对太阳比较崇拜,这些石人大都面朝东方。
但在周景明看来,这些秃头人长着“狮子鼻和巨大的下颚”,更像是蒙古人的脸型,有人说这些秃头人在山中守着黄金,而阿尔泰山蒙语的意思也是金山,这就值得深究了。
但哪怕到了后世,对这些石人的研究,有很多问题都无法解释,显得很神秘。
周景明之所以前往这座圆头秃山,就是为了将自己的笔记本藏在这些草原石人下边的墓穴中。
大概是因为这些石人所在的地方就是墓穴的缘故,很多人不愿意靠近这样的地方,因为凡是到了这种有石头人的地方,总给人一种心里很不舒服的感觉。
而秃山上的这些石人,远远看去,像是几块立着的长条形石头,歪歪斜斜地站着。
周景明在地质队,初次经过这里的时候,也曾被吸引去看过,只是简单地在长条形石头上面刻有人脸和衣裳,有半截被半人高的枯草遮掩着。
他很快到了石人下边,在两个高大的石人中间,还有个完全被枯草掩盖的小石人,应该是个孩子的墓穴。
石人不大,周景明自己就能挪动,他曾经尝试过,还知道石人下边有石板,石板掀开,里面就是一个不大的石头墓穴,有些陶罐、骨骸之类的东西。
这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因为上辈子,五年后他再到阿勒坦,又来看过这些石人,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他很快将石人挪开,掀开石板,打着手电朝里边看了一下,还是和以前一样,挺干燥的一个地儿,放心地将早已经用油纸包好的笔记本和五百块钱,塞到墓穴深处,然后重新盖上石板,将石人归位,并将弄出的痕迹用草叶遮掩。
事情办好,他长长呼了口气,打着手电筒,以更快的速度返回阿勒坦自己入住的柴房,安心地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