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严世蕃回过神来,当即又咬牙脱口而出,
“儿子此前托人查过,那贱人名叫白露,字素贞,正是出自江西丰城白家的女子!”
“啪!”
又是一巴掌掴在严世蕃脸上。
“娘?”
严世蕃心里既不解又委屈。
他不明白,这个从小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的母亲。
为何自打父亲遭到贬黜之后,忽然就养成了在他脸上比划的习惯,而且越打似乎还越顺手了?
“口无遮拦的东西!”
欧阳端淑随即蹙眉骂道,
“若娘不曾记错的话,大约二十多年前,娘的娘家里曾有一个年轻的姨母嫁到丰城白家为妻。”
“听闻嫁给的就是如今的白家老爷,只可惜她不是个长寿的人,三年前就过世了。”
“不过有了这层关系,白家与娘家便是亲家。”
“你与那鄢懋卿和白露如此牵扯起来,极有可能也称得上是远房亲戚,你骂他们何尝不是骂你自己?”
严世蕃闻言却是一怔,神色越发古怪起来:
“娘,这个白露的生母正是三年前去世的,她与鄢懋卿订过婚就在家中守孝,今年才结束丁忧与鄢懋卿完婚,被白家一路护送来京城与其圆房,你说该不会……”
他母亲欧阳端淑是江西吉安人,这个时代地方士绅豪门之间联姻频繁。
欧阳端淑能够嫁给江西分宜的严嵩,那么欧阳家的其他女子自然也能嫁给江西丰城的白家,而且此事发生的概率还不低……
“可打听清楚了,她的生母叫什么名字?”
欧阳端淑闻言已是直起身子,神色亦是多了一抹惊异。
“这……儿子亲信的家仆去了江西之后至今未归,这个家仆办事颇为细致,若是回来肯定能够打探清楚。”
严世蕃摇头,提起这个家仆,他的语气又有些患得患失。
“天底下哪有如此多巧合的事,何况还是一个白家,应该不会差了。”
欧阳端淑略作沉吟,却又语气笃定的道,
“如此说来,你见了这个白露,按辈分算恐怕还得称她一声小姨母!”
“哈?!”
严世蕃顿时僵住,一只独眼瞪大如牛,连舌根都不利索起来,
“那那那……儿子见了鄢懋卿,按辈分岂不是还要称他一声小姨夫,就连我爹见了他都需称一声小姨弟?!”
“委屈你们父子了?”
欧阳端淑又挆着严世蕃那张僵硬的胖脸斥道,
“你先搞搞清楚如今的情势,你爹如今已经不是二品部堂,你更是连个官身都没了。”
“反倒是人家鄢懋卿二十来岁就升了三品部堂,今后必是前途无量,说不定你爹一辈子没入成的阁,人家再过几日就先入了!”
“到时候你爹想官复原职,你想再入朝为官,兴许都得仰仗人家!”
“你说,认下这个前途无量的亲戚,哪里委屈你了,又哪里委屈你爹了?”
“可是娘,儿子与他怕是已有嫌隙……”
严世蕃想想母亲说的也有道理,却又吞吞吐吐的道,
“此前他在我爹资助的豫章会馆挂搭时,儿子一时冲动将他逐了出去,恐怕已经被他记恨。”
“因此前些日子他搬来绳匠胡同时,我与我爹有意化解干戈,携带厚礼前去恭贺乔迁之喜,也被他拒之门外了……”
其他那些更歹毒的事情他没敢说出来。
不过他觉得也没必要说,因为那些事都是他和严嵩私底下办的,没有外人知道。
因此鄢懋卿肯定不会知道,欧阳端淑自然也不会知道……
结果话未说完。
“混账东西!”
欧阳端淑已是怒不可遏,当即对侍女喝道,
“翠莲,把鸡毛掸子给老身取来!”
……
鄢懋卿自然对这种“大水冲了龙王庙”的奇事一无所知。
不过就算知道,他也只会对历史上的自己感到恶心……
明明是严嵩的姨弟,为了加官进爵居然将严嵩拜做义父,简直脸都不要了。
说起来,历史上严嵩明确记载的义子也就两个,一个是赵文华,一个就是鄢懋卿。
没准儿严嵩能够将鄢懋卿收为义子,并且不断拔擢于他,让他出任天底下油水最大的巡盐总理,恐怕也是因为这层所谓的远房亲戚关系。
当然,鄢懋卿如今也更不会因为这层关系,便与严嵩父子化干戈为玉帛。
且不论他对这两个人的固有印象,此前发生了“无夫奸罪”的事之后,像他这种“小肚鸡肠”的人便已经再无与严嵩父子和解的余地。
之所以现在没有继续追杀他们父子。
也不过只是暂时没有合适的契机,还需以“致仕回乡”的大局为重罢了……
就像现在。
“唉……”
鄢懋卿就又在鄢宅上下的欢声笑语中,一边强颜欢笑,一边暗自伤神了。
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出任太子詹事简直就是往明晃晃的火坑里跳,必须尽快卸下这个担子!
毕竟在大明朝做皇子,亦是一件极为凶险的事。
朱厚熜一生一共有八个皇子。
老大朱载基,出生一个来月就直接夭折,谥哀冲太子;
老二朱载壡,也就是现在朱厚熜命他前去辅导的这个太子,嘉靖二十八年三月十五日行冠礼,十六日加冠,十七日突患疾,未几,病卒,年十四岁,谥“庄敬”,是为庄敬太子;
老三朱载垕,唯一一个活到朱厚熜驾崩的皇子,成了后来的明穆宗,登基之后纵情声色患了“色痨”,顺便还养出了一个万历帝,三十六岁驾崩;
老四朱载圳,因庄敬太子之后朱厚熜长久未立太子,在严嵩的支持下,与徐阶支持的老三朱载垕争储,史称“二王争立”,后来严嵩倒台,而朱厚熜还是对老三朱载垕不满意,结果在朱厚熜驾崩前一年,朱载圳忽然得病去世,自此老三朱载垕成为独子,这才确立了其事实上的储君地位;
然后就是老五朱载墒、老六朱载土沴(土和沴合为一字,众所周知,老朱家喜欢造生僻字,根本打不出来)、老七朱载、老八朱载土夙(同老六)。
这四个皇子没有一个活过一岁,史书中总结起来只有五个字:
生未逾岁殇!
就冲这一朝皇子低得吓人的存活率,如果说这里面没有阴谋和算计,打死鄢懋卿都不会相信。
甚至如果现在还有人想害他,朱载壡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那些人能够让朱载壡在加冠第二日就立刻亡故,好巧不巧的配合“二龙不相见”的谶语,还让朱厚熜什么都查不出来。
那么现在要弄死不足六岁的朱载壡,只怕就算已经没了陶仲文,也同样是手到擒来的事。
而一旦朱载壡在他任职期间出了什么岔子,顺便再故意设计往他身上牵扯的话。
那极有可能就不是能不能致仕回乡的事了,而是要不要抄家诛族的事了……
所以他已经暗自下了决心。
这回走马上任他一定要逆行倒施,将太子府搅个鸡飞狗跳,务必让朱厚熜后悔将太子交给他来辅导,尽快另谋高就。
若是能借此机会让朱厚熜失望,扒了他的官职命他滚出京城,那就简直太完美了……
“大傻朱,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我不信你就没有!”
心中如此想着,鄢懋卿将白盛叫到了身边,
“帮我准备一套渔具,明日上任第一天,我必须立刻马上带太子去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