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国,京都,皇城金銮殿。
刺目的阳光透过高耸的琉璃窗棂,将金砖地面映照得一片辉煌。
九根蟠龙金柱矗立,支撑着描金绘彩的藻井,尽显皇家威严。
然而此刻,殿内气氛却凝重得如同冻结的寒潭。
龙椅之上,少年天子萧彻身着明黄龙袍,面容尚显稚嫩,但眉宇间已隐有刚毅之色。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冰冷的雕龙,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双本该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压抑不住的熊熊怒火。
死死盯着下方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镇海卫信使。
“启,启禀陛下!”
信使的声音带着颤抖:“镇海卫苍梧分舵百户林鼎,抗旨不遵,执意率本部战船强攻铁锚岛,谁知那铁锚坞早有准备,竟埋伏有筑基后期的修士。”
“林百户被那人偷袭而亡,镇海卫将士虽奋勇拼杀,然敌酋凶顽,又有筑基后期坐镇,最终全军覆没啊,陛下!”
全军覆没。
四个字如同四记重锤,狠狠砸在萧彻的心头,也砸在金銮殿的每一块金砖之上。
“混账,废物!!”
萧彻猛地一拍龙案,震得案上笔架砚台一阵乱跳。
他霍然起身,稚嫩的脸庞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涨红,胸膛剧烈起伏,指着下方厉声咆哮。
“林鼎,好一个林鼎,朕的旨意,在你眼中就是废纸吗?”
“无旨擅动刀兵,葬送我靖海精锐,该杀,该千刀万剐!”
他的声音激动,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那些镇海卫,是拱卫海疆的国之干城啊。
然而,这怒火只持续了刹那。
随即被更深的暴戾杀意取代。
“铁锚坞竟敢肆意屠戮朝廷官兵?此乃谋逆,形同造反!”
萧彻眼中寒光爆射,如同择人而噬的幼龙。
“传朕旨意!即刻……”
他猛地一挥袖袍,声音斩钉截铁,就要下达雷霆之令。
“着令镇海军都督府,点齐九江郡精锐水师,调集供奉院供奉三位,给朕荡平铁锚岛,将其坞主及党羽,碎尸万段,悬首辕门,以儆效尤,朕要……”
“陛下,息怒,万万不可啊!”
一个苍老、平缓的声音,如同冰水般浇熄了萧彻喷薄的怒火。
只见文臣队列最前方,一位身着紫色仙鹤补服、手持一柄莹白如玉拂尘的老道,缓步出列。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同古井。
周身气息圆融内敛,却隐隐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深沉威压。
此人正是当朝首辅,权倾朝野的高严。
其修为深不可测,赫然已达金丹初期。
高严微微躬身,动作从容不迫,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盖过了殿内所有的杂音,也精准地打断了萧彻即将出口的调兵旨意。
“陛下,龙体为重,切莫因一时之怒,而失却了方寸。”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龙椅上萧彻那双燃烧着怒火与不甘的眼睛。
语气带着一种长辈劝导晚辈般的语重心长,却又蕴含着不容辩驳的权威。
“林鼎抗旨擅专,致使王师覆没,其罪死不足惜。”
“然陛下欲再兴大兵,讨伐铁锚坞,老臣以为,此时……大为不妥。”
“不妥?”
萧彻强压着怒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高阁老,铁锚坞屠戮朝廷官兵,形同造反,有何不妥?”
“难道就任由此等逆贼逍遥法外,践踏我靖海国威不成?”
“陛下明鉴。”
高严神色不变,拂尘轻扫,仿佛拂去尘埃般拂去萧彻话语中的激烈。
“非是放纵逆贼,而是此事……兹事体大,敌情不明啊!”
他向前微踏一步,声音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沉稳。
“铁锚坞,区区一个水匪巢穴,自然不足为虑。”
“臣担心的,是信使所言的筑基后期修士,从何而来?是何来历?”
“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势力牵扯?这些,皆如迷雾笼罩,我等一无所知。”
高严的目光扫过殿中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无形的压力。
“敌暗我明,敌情未清,便贸然兴兵,若那筑基后期高手只是冰山一角?若其背后站着某个庞大的邪宗魔门?”
“陛下,届时,我靖海大军与供奉蹈入险地,岂非重蹈林鼎覆辙?非但无法雪耻,反可能动摇国本啊陛下。”
他微微一顿,语气又转为恳切。
“陛下乃万金之躯,身系江山社稷,岂能因一时激愤而置国家于险境?”
“老臣以为,当务之急,非是兴兵问罪,而是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
萧彻的拳头在龙袍袖中紧握,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正是!”
高严微微颔首,一副老成谋国之态。
“其一,当严密封锁消息,安抚阵亡将士家眷,稳定军心民心,勿使恐慌蔓延。”
“其二,当派遣得力密探,潜入铁锚岛海域,务必查明那筑基后期高手的真实身份、来历、目的,以及其背后势力。”
“其三,当责成供奉院与镇海卫都督府,暗中调集高手,详查九江郡乃至周边郡府,是否有邪魔外道潜伏异动,斩断其可能的内应。”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镇海卫指挥使。
“待敌情明朗,是战是和,如何部署,方能有的放矢。”
“以雷霆万钧之势,犁庭扫穴,永绝后患,此方为万全之策,上不负列祖列宗,下不负黎民百姓,陛下三思啊!”
“臣附议,严阁老老成谋国,实乃金玉良言。”
“陛下,严相所言极是,敌情不明,贸然出兵,风险太大。”
“请陛下三思,当以社稷为重。”
高严话音一落,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朝堂上掀起附和巨浪!
文官队列中,六部九卿,十有八九,齐刷刷出列躬身。
声音洪亮,口径一致地支持高严的徐徐图之论。
武将队列中,虽有数人面露愤懑不甘,嘴唇翕动。
但在高严那若有若无扫过的目光和满朝文臣的压力下,终究是喏喏不敢言,低下了头。
整个金銮殿,仿佛只剩下高严那沉稳的声音和百官山呼海啸般的附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