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王福平的尸首何在?速速带路!”
周奎勒住马,对着围拢过来、畏畏缩缩的村民喝道,声音带着官腔特有的冷漠。
有村民战战兢兢地指向王福平家那片焦黑的废墟,以及旁边用草席盖着的几具残破尸体。
周奎皱着眉,示意手下上前查看,当草席被掀开,露出那被烧得焦黑变形的尸猿头颅和庞大狰狞的残躯时。
周奎和他手下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兵丁,脸色“唰”地全变了。
“这…这是何怪物?!”
周奎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他见过山里的熊罴,见过野猪,却从未见过如此可怖、散发着恶臭、形似巨猿却又死气沉沉的怪物。
那巨大的爪子,烧焦后依然狰狞的头颅,无不冲击着他的认知。
“回…回禀巡检大人。”
一个胆子稍大的村民结结巴巴道:“这就是那晚吃人的妖兽,听说叫…叫尸猿,是…是陈家两位小仙人,拼了命才宰掉的!”
“仙人?”周奎心头猛地一跳,目光锐利地扫向村民所指的陈家院子。
他虽是凡人巡检,但在这靖海国当差久了,自然知晓这世间真有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的“仙人”存在。
那是连县太爷甚至郡守大人都要小心供奉、不敢轻易得罪的存在,这穷村子竟然出了仙人?
周奎脸上的倨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疑不定和一丝惶恐。
他立刻翻身下马,整理了一下皂服,脸上挤出平生最和煦甚至带着谄媚的笑容,快步走向陈家那低矮的院门。
“敢问,陈守耕陈老爷府上可在?临海镇巡检周奎,特来拜会!”
周奎的声音放得极低,姿态放得极低,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官威。
陈守耕闻声从屋里出来,看着门口这位前倨后恭的巡检大人,心中了然。
他脸上依旧是庄稼汉的憨厚,拱了拱手:“草民陈守耕,见过巡检大人,家里简陋,大人请进。”
周奎哪里敢托大,连忙还礼,几乎是半躬着身子进了院子。
他目光快速扫过院内,看到正在劈柴、身形魁梧却沉默的陈大山,又看到灶屋门口胸前似乎有伤的陈青崖,最后落在闻声从另一间屋里走出来的陈星河身上。
感受到陈星河身上那股虽不张扬却隐隐让他心悸的气息。
周奎心头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腰弯得更低。
“陈老爷折煞小人了,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您叫我小周就行!”
周奎连连摆手,语气谦卑至极:“此来一是为查勘妖祸,安抚乡里。”
“二来…也是听闻陈老爷府上两位公子,得遇仙缘,神通广大,诛杀妖邪,救了全村性命,实乃我苍梧县之福,靖海国之幸啊,小人是特来道谢,并聆听教诲的。”
他绝口不提什么“孝敬”,反而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双手奉上。
“些许薄礼,是镇上同僚凑的一点心意,聊表对两位小仙长和您老的敬意,还望笑纳,万勿推辞。”
陈守耕没有接,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大人客气了,除妖卫家,是分内之事,这礼太重,草民受不起。”
周奎哪肯收回,硬是将布包塞到旁边的陈大山手里,然后话锋一转,神情变得无比沉痛。
“陈老爷,王里正不幸罹难,为国捐躯,实乃我临海镇一大损失,如今渔阳村里正之位空缺,不可一日无人主持大局啊!”
他看着陈守耕,语气恳切无比:“小人思来想去,这渔阳村上下,论德望,论功绩,论能为,非陈老爷您莫属,小人回去便向县尊大人具名保举,由您接任里正一职。”
“有您坐镇,有两位小仙长庇护,这渔阳村定能灾后重建,安享太平。”
陈守耕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当里长?
管这些鸡毛蒜皮、催粮征税的破事?
还要跟官府那些蠹虫打交道?
这对他守着家中仙缘、种好灵田、培养儿子的计划来说,简直是天大的麻烦和拖累。
“大人抬爱了。”
陈守耕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草民不过一介农夫,大字不识几个,只懂侍弄田地,实在担不起里正重任,此事万万不可,还请大人另选贤能。”
周奎没想到对方拒绝得如此干脆,一时有些尴尬,正想再劝。
这时,一直站在灶屋门口沉默旁观的李水生突然开口了。
他走到陈守耕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而恳切。
“陈叔,您听水生一句,这官面上的事…躲是躲不开的。”
“您不当这里长,县里就会派别人来,若是派来个跟咱们不对付的,处处刁难,或者贪得无厌,总想着从您家、从村里刮油水,甚至…甚至起了别的心思,觊觎两位兄弟的本事……”
李水生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凛然。
“您是能打杀了他,可然后呢?杀官等同造反,咱们靖海国朝廷里,听说也是有供奉的仙师的,万一引来那些人…陈家,还有咱们整个渔阳村,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您当这里长,至少能把这村子捏在自家手里,门关上,咱自家的事自家说了算,那些官面上的麻烦,也能挡一挡!”
李水生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破了陈守耕只想埋头种田的幻想。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陈家拥有仙缘的秘密,经过尸猿一役,在村民眼中已是公开。
一个贪婪、愚蠢或者心怀叵测的外来里长,确实可能成为巨大的隐患。
杀?杀一个容易,但后续的麻烦,尤其是可能引来的朝廷供奉修士,那绝不是现在的陈家能承受的。
陈守耕沉默了,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
浑浊的目光扫过院子里沉默的儿子们,扫过灶屋里重伤的李老头和惊惶的柳儿,扫过院外那些劫后余生、眼神中带着期盼和敬畏的村民。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一脸期盼的周奎,又看了看眼神急切的李水生。
半晌,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扛起了更重的山岳。
“罢了。”
陈守耕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透出一种沉甸甸的决绝。
“既然大人和乡亲们信得过,这担子…我陈守耕暂且挑起来,只盼能为村里做点实事,不负王老哥在天之灵,不负乡亲们这份信任。”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周奎。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陈守耕当这个里长,只为护住这一方水土乡亲,该交的皇粮国税,一粒不会少,但若有谁想把手伸进村里,伸进我陈家,伸进乡亲们的活命粮里…哼!”
一声冷哼,没有说完,却让周奎心头一凛,脊背发凉。
他毫不怀疑,这位看似憨厚的新里长,和他身后那两位“小仙人”,绝对有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的能耐。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周奎连忙赔笑:“陈里长深明大义,爱民如子,小人定当在县尊面前为您多多美言,日后渔阳村事务,全凭您做主!”
尘埃落定。
渔阳村残破的焦土上,新的秩序悄然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