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上半学期,陈小苗的精力除了毕业论文,还得分出一半教儿子道门本事。
她不是一个好老师,但好在开天窍的陆阳是个好苗子。
不需要过多的解释,稍稍点拨一二,陆阳就能参悟得八九不离十。
再搭配陈树留下的道经手札,两相对照,陆阳进步神速。
一个学期的功夫,基本就赶上了师姐吕嘉欣。
寒假第一天,江城气温骤降。
陆阳在房间里铺开一张半米长的宣纸,笔走龙蛇。
赵茉莉一如既往跟在陆阳身边。
她知道阳阳在忙,就自己搬条小板凳坐着,两手托着下巴,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直到陆阳写完最后一笔,将毛笔搁在笔洗上,她才迈着小短腿凑过去。
“阳阳,你写的啥呀?”
如今四岁多的赵茉莉,在幼儿园里也认了不少字,可宣纸上那龙飞凤舞的墨迹,对她来说跟鬼画符没什么两样。
“李白的长干行。”
陆阳轻轻吹着未干的墨迹。
“李白!”
赵茉莉眼睛一亮,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关键词,摇头晃脑地背诵起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背完,她立马眼巴巴看向陆阳。
陆阳竖起大拇指:“茉莉真棒!”
得到肯定,赵茉莉笑容分外甜美。
随后她指向宣纸,感慨道:“阳阳,这首诗好长呀,肯定很难背。”
“还行。”
陆阳把宣纸放到一旁晾着,笑问:“这首诗出了个成语,你知道吗?”
“什么成语啊?”
“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是什么?”
“我们就是青梅竹马。”
赵茉莉听得“嘿嘿”直笑。
她不懂这四个字背后的典故和深意,但阳阳说代表“我们”,那就一定是好事情。
不一会,她忽又想起什么,拽住陆阳小手:“我刚才上来,瞧见青桐在小区花园里,咱们一块儿下楼找她玩吧!”
“行!”
陆阳点头应下,陪同赵茉莉来到楼下。
前几日刚下过一场小雪,积得不厚,在小区花园的草坪上、树枝丫上铺着薄薄一层。
被冬日寡淡的阳光一照,泛着清冽的碎光。
两人手牵手单元门,冷风扑面而来,赵茉莉下意识地缩缩脖子。
“阳阳,冷。”
“跑起来就不冷了。”
陆阳拉着她小跑起来。
两团小小的身影穿过单元楼前的空地,很快便瞧见花园中央熟悉的身影。
郑青桐穿着件粉白色的羽绒服,帽子上缀着一圈蓬松的白毛,衬得她那张本就白净的小脸愈发精致。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轻轻晃悠,只静静地坐在那,黑色小皮靴踩在薄雪上,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神情怔忪。
“青桐!”
赵茉莉挥起胳膊,声音清脆。
郑青桐闻声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清明。
“你们怎么下来了?”
“阳阳写完字了,我叫他下来找你玩。”
赵茉莉跑到郑青桐的秋千旁,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成一团小小的雾。
陆阳打量一眼,关心问:“又不开心?”
郑青桐撇撇嘴,没接话。
她总不能说,爸爸妈妈因为过年回谁家又吵了一早上,妈妈嫌弃爷爷奶奶家是乡下,待着不舒服,爸爸觉得一年到头就该回去看看。
这些话,她已经不想再重复,说出来也只是徒增自己的难堪。
赵茉莉看不出气氛里的微妙,指着草坪上斑驳的积雪,兴致勃勃地提议:“我们堆雪人吧!”
江城的雪金贵,落地就化了大半,剩下的这点只够在草皮上染层白霜,别说堆雪人,连滚个雪球都费劲。
陆阳对此毫无兴趣,但由于是赵茉莉的提议,还是点点头。
郑青桐本想拒绝,可对上赵茉莉那双满是期盼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淡淡“嗯”上一声。
赵茉莉是行动派,立马脱下手套,直接用手去扒拉草地上的雪,连带着泥土和枯草,不一会儿就凑了一小捧灰扑扑的混合物。
“手不冷吗?”
陆阳皱起眉,从口袋里抽出纸巾,捉过她的手,把上面的泥雪仔细擦拭干净,又把她的手套给她戴好。
郑青桐则显得有条理得多。
她找来一根掉落的枯树枝,小心地将干净的雪从草叶上刮下来,聚拢到一处,并示意赵茉莉照着她的方式帮忙。
陆阳看着眼前两个女孩。
一个笨拙热情,像团燃烧的小火苗。
一个聪慧疏离,像块通透的冰。
忙活好半天,她们才勉强凑齐一小堆勉强称得上是白色的雪。
赵茉莉满怀期待地问:“青桐,现在可以堆雪人了吗?”
郑青桐瞥她一眼,用树枝在那小雪堆上戳了戳,开口道:“雪太少了,只够堆个头。”
她一边说,一边用树枝拨弄,很快一个拳头大小、还算圆润的雪球脑袋成型。
“哇,雪人脑袋!”
赵茉莉发出惊叹,她觉得郑青桐简直是无所不能。
她四下看了看,捡起两粒黑色果子,小心翼翼地按在雪球上,当作眼睛。
又找来一小截红色的草茎,插在眼睛下方,充当嘴巴。
“嘻嘻,它在笑!”
大功告成,赵茉莉笑容灿烂。
郑青桐看着歪歪扭扭的雪人头,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忽得,陆阳家的阳台窗户被推开,二百五探出狗脑袋,汪汪唤两声。
“糟了,家里还炖着粥!”
被二百五一提醒,陆阳才想起老妈交代的正事,赶紧飞快上楼。
赵茉莉和郑青桐在秋千上坐下,静静等待陆阳重新下楼。
“青桐,我问你个事儿。”
“什么?”
“你知道……青梅竹马,是什么意思吗?”
赵茉莉念得很慢,很清晰,生怕自己记错成语。
郑青桐晃动的双脚忽得停下。
“知道。”
“那李白的《长干行》,你也知道吗?”
“知道。”
“唉……”
赵茉莉长长地叹口气,脑袋耷拉:“青桐你懂得真多,不像我,总是笨笨的,阳阳说的好多话,我都听不懂。”
这是赵茉莉第一次在父母以外的人面前,表达自己的委屈。
她努力地想要跟上陆阳的步伐,想要听懂陆阳每句话,却感觉自己和陆阳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
那种感觉,让她心里发慌。
冬日的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声响。
郑青桐出言安抚:“笨笨的,也没什么不好。”
赵茉莉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郑青桐目光瞟向别处,似乎有些不习惯安慰人。
“阳阳也总说他妈妈笨笨的,不是吗?”
“对啊!”
闻言,赵茉莉重新打起精神。
赵茉莉的脑筋转得慢,但逻辑很直接。
干爹喜欢“笨笨的”干娘,那阳阳是不是也喜欢“笨笨的”自己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赵茉莉那点委屈瞬间烟消云散,重新露出灿烂笑容,继续好奇往下问。
“青桐,李白的《长干行》到底写了什么呢,为什么阳阳说我们是青梅竹马?”
郑青桐看着赵茉莉求知若渴的模样,难得有为人师的耐心,用最简单的语言组织解释。
“那首诗,讲的是一个女孩的故事。
女孩很小的时候,家门口住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总是骑着一根竹竿当马,绕着她坐的凳子跑来跑去,他们还一起摘青色的梅子玩。”
郑青桐的声音不疾不徐,比幼儿园的老师还让人沉醉。
“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玩,天天都能见面,感情特别好,等他们长大,女孩选择嫁给男孩。”
“嫁给他了?”
赵茉莉惊喜地瞪大眼睛。
“嗯。”
郑青桐继续解释:“后来男孩要出远门去做生意,女孩就很想他,天天在门口等他回来。
诗里写的,就是女孩在想念男孩,盼着他早点回家。”
她将缠绵悱恻的《长干行》简化成一个纯粹的、关于等待与相守的故事。
赵茉莉虽然她不懂诗句,但通过郑青桐的描述,她脑海里浮现出清晰的画面。
一股巨大的喜悦和激动涌上心头,让赵茉莉小脸涨得通红。
“青桐!阳阳刚才说我和他是青梅竹马,是不是说明,我和阳阳以后也会结婚?”
刹那间,郑青桐无言以对。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郑青桐的心里漾开。
这种情绪并不陌生,每每三个人在一起时,郑青桐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浮现出相同的情绪。
不过今天,这种情绪来得格外强烈。
前方,陆阳已经重新下楼,朝着二人奔来。
郑青桐呼出一口冷气,朝赵茉莉点点头。
笑得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