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十五过后,江城连着下了几场雨,空气里都带着股湿漉漉的泥土味儿,柳树枝头冒出嫩黄的芽尖。
陈小苗的日子,也跟这窗外的柳树条儿似的,一天比一天懒散。
自打她肚子里揣上娃,陆远就把她当成了个瓷器,碰不得,磕不得,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拿个软垫子给她接着。
家里请了个姓王的保姆阿姨,五十出头,手脚麻利,烧得一手好菜。
过年的半个月,陈小苗没了学习任务,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外加在陆远的监督下,去楼下花园里遛个弯,权当“锻炼”。
这天早上,陈小苗是被一阵食物的香气给勾醒的。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睡衣宽宽松松地罩在身上,小腹已经有了明显的弧度。
床头柜上照例放着一杯温好的蜂蜜水,是陆远算着她差不多该醒的点儿端进来的。
“醒了?”
陆远推门进来。
“睡不着哩,骨头都快睡酥了。”陈小苗端起杯子喝了两口,嗓子润过去不少,嘟囔道:“王阿姨今儿早上做啥好吃的哩,恁香。”
“小米南瓜粥,配了点虾仁蒸饺。”
陆远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又顺势摸了摸她脸颊,触感温润细腻,气色瞧着不错,这才放心。
“又是粥……”陈小苗的脸垮了下来,小声抱怨:“俺想喝胡辣,多搁辣椒油跟醋的那种。”
“不行。”陆远想都没想就给否了,语气不容置喙:“医生说了,孕早期口味是会变,但你现在得多吃清淡有营养的,辛辣刺激的都得忌口。”
他说着,就跟哄小孩似的,捏了捏陈小苗的鼻子:“乖,等你生完,我天天给你买胡辣汤当早饭。”
陈小苗哼唧两声,到底没再犟。
她也晓得陆远是为她好。
自打怀孕,她嘴里头老是没味儿,就馋那口酸酸辣辣的。
可陆远跟个老妈子似的,盯得比谁都紧,零食不让吃,外卖不让点,连带着王阿姨做饭都只能少油少盐。
二人磨蹭着起了床。
陆远帮她挑了身宽松的棉质长裙,又细心地给她套上袜子。
陈小苗就跟个没长骨头的布娃娃,任由男人摆弄,嘴里打着哈欠。
餐桌上,王阿姨已经把早饭摆好。
二百五趴在桌子底下,尾巴摇得像个拨浪鼓,眼巴巴地瞅着陈小苗,希望能得点赏赐。
吃过早饭,陈小苗摸着自个儿圆滚滚的肚皮,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拿根牙签戳着果盘里的草莓。
王阿姨手脚麻利地收拾完厨房,瞧见她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笑着走过来:“太太,要不要我给你榨杯果汁?今天新买的橙子,瞧着水分足得很。”
“不喝哩,嘴里酸。”
陈小苗摆摆手,把戳得稀烂的草莓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又皱起眉头。
太淡了。
搁以前,这么甜的草莓能让她美上半天,可现在,她就觉得寡淡无味,还不如啃根酸黄瓜来得带劲。
陆远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正在看吕磊给他发的文件。
他自然地坐到陈小苗身边,让姑娘靠着自己。
“又没精神了?”
陆远低头,在陈小苗发顶亲上一下。
“嗯。”陈小苗拿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声音闷闷的:“俺觉着自个儿快发霉了,浑身不得劲。”
以前在道观,天不亮就得起来做早课,劈柴挑水,洒扫庭院,一天到头脚不沾地。
逃荒路上,更是为了口吃的,能跟野狗抢食。
可现在呢?吃得好,睡得香,啥活都不用干,人反倒跟抽了筋骨似的,软趴趴的。
“要不明天把老师们请回来吧?”
陈小苗觉得自己也该收假了。
“行。”
他关掉平板,想了想,提议道:“你要实在无聊,下午我带你出去转转?给你和宝宝买点东西。”
陈小苗眼睛一亮,立马从他怀里坐直身子:“买啥?”
“衣服,小床,奶瓶……总得提前准备起来。”
其实这些东西陆远大可以让吕鑫安排,但让陈小苗当妈的有点参与感也好。
一听是给娃买东西,陈小苗那点懒怠劲儿立马烟消云散,兴致勃勃地点头。
“中!”
……
上午二人在母婴市场逛完,下午吕嘉欣背着她的小书包,准时上门来找师父“学艺”。
“师傅,俺来哩!”
陈小苗正盘腿坐在地毯上,拿着块软布,笨拙地按照过去陈小芝教她的女红,一点点缝制婴儿肚兜。
听见声音,她扭头冲小徒弟招招手:“嘉欣来啦,快过来坐。”
吕嘉欣跑到她身边,看着她手里的小肚兜,又看看她明显隆起的肚子,恍然大悟:“师父,这是给小宝宝做的吗?”
“嗯。”
上午在在商场逛上一圈,陈小苗没找到满意的,干脆寻思着自己织一块,也算捡起荒废许久的女红手艺。
“师父,我能摸摸小宝宝吗?”
“中啊。”
得到允许,吕嘉欣小心翼翼伸出小手,轻轻地放在陈小苗的肚子上。
“咦?怎么不动呀?”她等了半天,啥也没感觉到,有些失望。
“他还小哩,懒得很。”陈小苗笑着解释。
吕嘉欣托着下巴,一本正经地问:“师父,小宝宝在你肚子里,吃啥呢?”
陈小苗被她问得一愣,想了半天,才用自个儿的理解回答道:“俺吃啥,他就跟着吃啥。
俺要是能喝点胡辣汤,他肯定也辣得直蹦跶,恁就能摸到到他有动静哩。”
不打算考生物的陈小苗对于孩子在肚子里的情况纯粹是想当然,说完她还煞有介事地咽下口唾沫。
“那你咋不喝胡辣汤哩?”
“唉……”陈小苗幽幽叹气:“陆远不让,说对娃不好。”
“点外卖呗。”
“俺银行卡现在花钱,他也会收到消息哩。”
自从上次被诈骗后,陆远就给陈小苗卡绑上自己号码,从而以防万一。
吕嘉欣眼珠子一转,凑到陈小苗耳边,压低声音:“师父,我今年收了不少压岁钱,要不我请客……”
“恁……恁说真的?”
“那还有假?”吕嘉欣拍拍胸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师父你等着,我这就下单!”
师徒二人脑袋凑到一块,鬼鬼祟祟地捧着吕嘉欣的手机,在上头划拉半天,终于找到一家评分最高的胡辣汤店。
“要大碗的,多放醋,辣油也多搁!”
陈小苗在一旁指挥,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半小时后,外卖小哥敲响房门。
吕嘉欣迈着小短腿跑去开门,做贼似的把一大袋子东西拎进来。
塑料袋一打开,那股子混合着胡椒、陈醋和香油的霸道香味,瞬间占领整个客厅。
“香!真香!”
陈小苗深深吸上一口,感觉浑身的懒筋都被这股味儿给激活了。
两人也顾不上形象,直接把碗搁在茶几上,一人捧着一根油条,就着那碗黏糊糊、热腾腾的胡辣汤,呼哧呼哧地吃起来。
一大口下肚,那股子酸爽辛辣的劲儿直冲天灵盖,熨帖得陈小苗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舒展开了。
“中!就是这个味儿!”
她吃得满头冒汗,脸上泛起满足的红晕。
正当师徒俩吃得不亦乐乎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咔哒”声。
两人动作一僵,像是被点了穴,嘴里还嚼着半截油条,惊恐地对视一眼。
陆远回来了!
“快快快,收拾!”
陈小苗压着嗓子,一把抢过桌上的餐盒,手忙脚乱地往塑料袋里塞。
吕嘉欣也赶紧抽了几张纸巾,在茶几上胡乱擦拭。
玄关处传来陆远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情急之下,陈小苗抱着那袋“罪证”,一头扎进沙发角落,把袋子死死塞进沙发和墙壁的缝隙里。
陆远换好鞋走进客厅,一眼就看见姿势古怪的两个人。
陈小苗僵在沙发角,吕嘉欣则拿着一张纸巾,在已经很干净的茶几上使劲地擦。
空气里,那股子胡辣汤的味儿还没散干净,丝丝缕缕地往鼻子里钻。
“你俩……干嘛呢?”陆远光落在陈小苗身上,笑呵呵问:“什么味儿,这么香?”
“没……没啥味儿啊!”
吕嘉欣也跟着点头如捣蒜:“对,没啥味,你是不是闻错了!”
“是吗?”
师徒俩一唱一和,给陆远弄得哭笑不得,死死盯向陈小苗嘴角:“不会有人背着我偷吃不该吃的吧。”
陈小苗下意识抬手,飞快抹掉自己嘴角油渍,眼神飘忽。
“俺没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