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时,天色已近黄昏。
陆远那边事情还没办完,只是抽空过来瞧一眼,便又急匆匆地走了,临走前叮嘱陈小苗自个先回家。
到了晚上,门铃声响起。
陈小苗以为是陆远回来,趿着拖鞋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郑智峰。
他换了身干净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但浑身的疲惫却怎么也藏不住。
瞧见陈小苗,他脸上立刻堆起感激的笑,双手递上个厚实的红包。
“弟妹,今天多亏你,这点心意,你务必得收下。”
陈小苗连连摆手,往后退开两步。
“郑大哥,恁这是干啥哩,快拿回去。邻里邻居的,碰上了哪能不伸手帮一把。”
她没收,郑智峰也不好硬塞,只得尴尬地收回手,再次郑重说上几句感谢的话。
陈小苗听得肉麻,干脆转移话题:“孩子挺好吧?”
“没事,母女平安。”
郑智峰搓了搓脸,初为人父的喜悦混杂着奔波整日的倦意。
“医生说,幸亏送得及时,不然……”
他说着,又是一阵后怕。
陈小苗没再追问,但郑智峰却像是找到倾诉对象,话匣子被彻底打开。
他絮絮叨叨地念着,说高蓉还在为没住进顶级的月子中心生闷气,说女儿的名字是他翻了半宿字典才定下的,叫郑青桐。
取“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的寓意。
他说起这些时,眉飞色舞,眼底有光,可那光亮底下,是掩不住的沉重。
和赵强那种纯粹的、咧着大嘴乐呵的喜悦不同,郑智峰的欢喜里,掺了太多现实的疲惫和压力。
送走郑智峰,陈小苗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悄然滑向深夜。
她在家等啊等,等到快十二点,门外总算传来动静。
打开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吕鑫架着烂醉如泥的陆远,满脸无可奈何:“老板今天碰上硬茬了,陈小姐你多担待。”
“麻烦恁哩,吕叔。”
陈小苗从吕鑫手里接过烂泥似的陆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到沙发上。
帮他脱去沾着酒气的鞋袜和外套,又拧了热毛巾,细细地帮他擦拭着脸颊和手心。
男人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间满是灼热的酒气。
“恁咋喝成这样哩?”
陈小苗心疼得小声嘟囔。
陆远半眯着眼,意识似乎还清醒几分,含糊不清答:“没办法今天见的大人物……就这口爱好。”
“多大的人物啊?”
陈小苗好奇地问。
陆远扯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没再说话。
将陆远在沙发上安顿好,陈小苗索性坐下,轻轻扶起男人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大腿上,温热的指腹按在他太阳穴上,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熟悉的馨香和大腿柔软触感,让陆远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
他舒服地哼上两声,呼出的酒气都柔和了许多。
“你说赵强闺女像他还是像齐莉莉……”陆远闭着眼,感慨笑笑:“真小,跟个小猫崽子似的。”
“是哩,软乎乎的。”
陈小苗想起那小小的婴孩,嘴角也不自觉地弯起。
陆远忽又问:“等茉莉满月,咱们送点啥好?”
陈小苗手上动作没停,柔声回道:“恁是当家的,恁说了算呗。”
陆远认真思索:“要不干脆俗点,送钱得了呗。”
陈小苗点点头,深以为然:“钱这玩意儿,说到底还是顶好用的。”
可话音刚落,陆远又否决了。
“不行……”他嘟囔着:“也不好,强子那人,面子看得比啥都重,直接送钱,他回头得跟我急眼。”
“那要不送点金锁金镯子?”
“还不是送钱吗。”
“那……”
两人商量半天,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陆远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意识彻底被酒精和睡意吞没,昏昏沉沉闭上双眼。
陈小苗扯过一条薄毯,小心地给他盖在身上,又静静地坐了会儿,端详着男人熟睡的脸。
直到腿都有些发麻,她才轻手轻脚地将他的脑袋挪到枕头上,自个起身回房洗澡。
温热的水流从花洒中倾泻而下,冲刷着一身的疲惫。
陈小苗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脑子里乱糟糟的。
今天,她亲眼见证了两条新生命的诞生。
郑青桐,赵茉莉。
从陆远抱着赵茉莉时那眼神就能看出来,他应该是真喜欢孩子。
“改天再算算吧。”
陈小苗叹气一声,关上淋浴。
次日,天光大亮。
陈小苗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手臂却撞上一个温热结实的障碍物。
她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陆远的脸近在咫尺,睡得正沉,眉头微微蹙着,脸上还带着宿醉后的疲态。
男人不知是何时摸上床的,大半个身子都挤了过来,呼吸间喷出的,依旧是那股没散尽的酒气。
陈小苗嫌弃地皱皱鼻子,伸出根手指,使劲戳了戳陆远胳膊。
“恁咋跑床上来哩?”
陆远被她戳得哼唧两声,眼皮懒洋洋地掀开一条缝,瞧见是陈小苗,又安心地闭上,手臂一伸,顺势就把人往怀里搂。
“沙发睡着不舒服……”
他像只耍赖的大猫,把脸埋在陈小苗颈窝里蹭了蹭。
温热的鼻息弄得陈小苗脖子痒痒的,她一边躲,一边用力推陆远结实的胸膛:“一身的酒味儿,快起开,去洗洗哩!”
“再睡会儿……”
“不中!味儿恁大,快去!”
在陈小苗不依不饶的催促下,陆远总算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
他揉着乱糟糟的头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走进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很快响起。
没多时,陆远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他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随口道:“对了,我今天得回学校一趟,拍毕业照。”
“毕业照?是啥哩?”
陈小苗正迭着被子,闻言好奇地回头。
“就是大学念完,大家凑一块儿拍个照片,留个纪念。”陆远简单解释:“以后各奔东西,再想凑齐就难了。”
陈小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嘉欣她们娘俩明天才回来,你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跟我一块儿去?”
陆远发出邀请。
“中!”
对于大学,陈小苗始终保持着无限的好奇。
六月下旬,江城大学的校园里,四处都洋溢着离别的气息。
随处可见穿着黑色学士服、头戴学士帽的学生,三五成群地在校门口、图书馆前、林荫道上合影留念。
陆远读的土木工程,是出了名的和尚庙。
等他换好学士服赶到集合地点,放眼望去,乌泱泱一片全是老爷们儿。
班上唯二的两个姑娘,今天还只来了一只,在一群糙汉中间,跟国宝似的稀罕。
“来来来,都站好!高的往后排!”
“哎,陆远,你个儿高,站中间去!”
摄影师扯着嗓子指挥着队形,闪光灯“咔嚓咔嚓”地闪个不停。
全班大合照拍完,就是小团体的自由活动时间。
陆远跟几个关系不错的室友勾肩搭背地拍了几张,又跟辅导员寒暄几句,便匆匆脱身,快步来到树荫下等他的陈小苗面前。
陈小苗正好奇地打量着那些穿着奇怪黑袍的学生,冷不丁头上一重,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扣了上来。
她伸手一扶,帽子有点大,帽檐垂下来,遮住她半边脸。
“感觉咋样?”
“还挺新鲜哩。”
陈小苗扶正学士帽,拨开眼前垂下的流苏,仰脸问陆远:“恁们上学都得穿这个?”
“就毕业穿这么一回。”
陆远掏出手机,对着陈小苗“咔嚓”就是一张。
照片里,女孩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上一顶硕大的学士帽。
清秀的脸蛋上带着点茫然,水灵灵的狐媚眼眨巴着,有种说不出的反差萌。
“嘿嘿……俺媳妇就是好看。”
陆远点击设置屏保,满意收起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