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白静母女,晚饭是陆远点的外卖。
陈小苗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半天也没吃下几口。
陆远瞧出她的不对劲,放下筷子问:“怎么了这是,菜不合胃口,还是白老师教的东西太难,学不进去了?”
“不是哩……”
陈小苗摇摇头,欲言又止。
“说呗,咱俩还有啥不能说的。”
“陆远,俺今儿个跟静姐聊天,偶然晓得嘉欣的生辰八字。”
“嗯?”
陆远见她脸色凝重,心里也跟着提起来。
“怎么,那孩子的八字有问题?”
“大问题。”
陈小苗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她放下碗筷,一字一句道:“按俺们道门的说法,嘉欣那孩子……是童子命。”
“童子命?”
陆远听得一头雾水,这词跟某点上玄幻似的。
陈小苗解释道:“童子命,说是天上的仙童下凡,打小就长得水灵,招人疼,脑子也比别家娃儿灵光,学啥都快,心思也早熟。”
陆远心中一惊。
下午跟那小人精在蛋糕店里的一番对话,吕嘉欣那早熟得近乎妖孽的表现,还真就跟陈小苗说的一模一样。
他追问道:“小孩子天生聪明漂亮,这不是好事吗?”
“好啥呀!”
陈小苗直摇头。
“身坐童子,面见阎王。
有童子命的人,虽然打小聪明,模样讨喜,可命途大多坎坷,身子骨弱,三天两头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病,心思还格外敏感……有甚者还会早夭!”
“那有什么破解的法子吗?”
“有倒是有,俺们那时候碰上这种事,一般会‘送替身’,就是扎个纸人或者草人当替身,做法事把它送走,就算化解。
可那是对‘假童子’才管用。”
“假童子?”
“嗯,俺仔细盘过哩,嘉欣那八字怕是真童子命,是正儿八经从天上偷跑下来的仙童。
这种命格,送替身根本不管用,阎王爷不收假的。”
陈小苗叹了口气,脸上为难:“要想保住命,只有俺道门修行,才能压住命里的煞,平平安安活到老。”
啥真童子假童子,还要让小姑娘当道士,一大套封建糟粕的理论给陆远听得头晕目眩。
要换成普通人,估计都能报警把陈小苗当X教洗脑处理。
在陈小苗身边待久了,陆远很多事不信也得信。
所以现在问题来了,怎么跟吕磊开口?
跟他说,你那个宝贝闺女,得送去当道士,不然就可能活不长?
吕磊不把他当成神经病,都算是给他这个老板面子。
次日,白静照常领着女儿过来上课。
二百五一瞧见吕嘉欣,尾巴“嗖”地一下就夹了起来,转身就想往卧室里钻,那怂样,活像是耗子见了猫。
可惜它快,吕嘉欣比它更快。
小姑娘一个箭步冲上去,熟练地给二百五套上狗绳,嘴里喊着“驾!驾!”,又把二百五当牛做马地牵到楼下小区里去折磨了。
屋里,陈小苗和白静正上着课,气氛正好。
“所以说,这个文艺复兴,其实就是那时候的欧洲人,觉得自个儿的日子过得太憋屈。
想起了老祖宗古希腊古罗马时候的好,就想学着老祖宗的样子,把人从神的管教里头解放出来?”
陈小苗听完白静的讲解,若有所思地总结道。
白静赞许地点点头:“没错,小苗你总结得特别好,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二人正聊着,楼下突然传来二百五的狂吠。
不是平时那种被吕嘉欣折腾得有气无力的叫唤,而是急促、凶狠,带着明显警告和焦急意味的狂吠声。
“汪!汪汪!汪汪汪!”
陈小苗和白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安。
“出事了!”
两人什么也顾不上,扔下书本就往外冲。
一路飞奔下楼,只见小区大香樟树下,二百五正绕着一个地方疯狂地打转狂吠,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悲鸣。
而它守护的圈子里,吕嘉欣正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额角渗着血,已然昏迷不醒。
在她头顶上方几米高的树杈上,孤零零地挂着红色飞盘。
……
医院走廊里,消毒水味刺鼻又冰冷。
陆远、陈小苗、白静,还有接到电话后火速赶来的吕磊、吕鑫两兄弟,全都面色凝重地守在急救室门口。
白静哭得浑身发软,靠在陈小苗身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都怪我,都怪我没看好嘉欣……”
吕磊脸色铁青,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脚下已经落了一地烟头。
他身边的吕鑫则抱着臂膀,靠在墙上,一言不发,但紧绷的脸色还是透露出他作为大伯的内心焦躁。
“嘎吱——”
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
医生摘下口罩,看着乌泱泱的一大家子人,开口道:“命保住了,没什么大碍,后续还得留院观察。”
白静腿一软,差点滑到地上,吕磊赶紧上前扶住她。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吕磊长长地舒口气,连声道谢,跟着白静一起走进病房。
等他再从病房里出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只是眼底的血丝藏不住疲惫。
他走到陆远跟前,故作轻松笑笑:“老板,真不好意思,我自己家事还惊动你亲自跑一趟。”
陆远没接他的话,拍拍他的肩膀,眼神沉静:“吕叔,下楼聊聊。”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医院后方的停车场。
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白日的暑气。
吕磊从兜里摸出烟盒,点上一根,深吸一口,尼古丁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老板,有什么吩咐?”
陆远看着他被烟雾笼罩的脸,开门见山:“吕叔,你信命吗?”
吕磊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
陆远换了个问法:“你有没有给嘉欣算过命?”
吕磊依旧沉默。
他跟在陈树身边多年,知道陈树过去是个道士,身边有不少玄之又玄的传闻和事情。
可虽说陈树是他的大恩人,但吕磊骨子里仍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这些东西,他的态度向来是不信、不问、不参与。
可现在,陆远这个陈树唯一的后人,突然如此郑重地问起,让他心里不由得泛起嘀咕。
见他不说话,陆远继续问:“嘉欣这孩子,从小是不是就多灾多难,不好带?”
吕磊猛地一愣,嘴里的烟雾呛进喉咙,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吕嘉欣出生时,就面临过保大保小的问题。
五年间感冒发烧是家常便饭,住院更是有过两次。
白静没少跟他抱怨,说这孩子怕不是来讨债的,像是玻璃做的娃娃,一碰就碎。
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吕磊掐灭烟,终于点头回应。
“是。”
一个字,承认了陆远所有的猜测,也让陆远心里有了底。
陆远提议道:“吕叔,有些话,我从我嘴里说出来可能有点奇怪,但你如果信得过我……
让嘉欣认小苗做个师父当坤道,往后咱们也算亲上加亲。”
他把话说得巧妙,“亲上加亲”四个字,将这件看似荒诞的事拉回到人情世故的层面,是示好,也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绑定。
吕磊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想得明白。
自己的女儿认陈小苗做师父,是将两家的关系进一步绑定在一起,陆远在向他表达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陆远,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老板,这么做对嘉欣,真的有好处吗?”
陆远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吕磊紧绷的身体彻底松弛下来,像是卸下千斤重担,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笑容。
“老板,其实你不用说这么多。”
他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当年,我和我哥哥这条命是陈老先生给的,我们无条件信他,现在对你也是一样。”
吕磊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只要你告诉我,对嘉欣有好处,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