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苗心里那点小别扭,被陆远一句话给哄得烟消云散。
她在陆远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安稳的姿势,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让人安心的地方了。
陆远咋恁会说话哩。
把她心里那点酸溜溜的疙瘩给熨得服服帖帖。
其实她过去是不怎么问这些有的没的,她晓得自个儿的来路,能有今天这日子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奢求太多。
可架不住陆远每次的回答,都能把她哄得心里头跟喝了蜜似的。
一来二去,都快给她整上瘾了。
隔三差五就想拐弯抹角地试探一下,听陆远用那不疾不徐的调子,说着让她脸红心跳的情话。
陆远命中注定会遇见她吗?
陈小苗不敢确定。
可如果没有自己,陆远娶个老师或者大小姐,应该也会把人家哄得开开心心的吧。
毕竟他那么会疼人……
电视上正播放着《画皮》。
陈小苗看着那被蒙在鼓里的男人,痴心错付的原配夫人,心里头越来越不是滋味。
仿佛自己就是披着画皮的妖精,抢走了人家男人。
陈小苗越想心里越难受,默默地在心里头对某个素未谋面、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正主儿”,说上声——对不住。
……
次日,二人被孙玉梅一个电话喊回老宅吃饭。
老两口的冷战早已结束,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饭过一半,孙玉梅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忽然开了口。
“小远,你现在也是有钱人了,奶奶想麻烦你点事儿。”
陆远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自己儿奶奶的脾气,要不是真遇上难处,绝不会轻易跟他开这个口。
他立马放下碗筷,神色认真:“奶奶,瞧你这话说的,有事你尽管开口,啥麻烦不麻烦的。”
孙玉梅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们科,最近从下头县里转来个孩子,今天刚满一岁。父母都是在江城打零工的,没什么钱,这病……怕是负担不起了。”
血液科,医院里最烧钱的科室之一。
对普通家庭来说,一张薄薄的诊断书,就足以让整个家倾家荡产。
陆远点点头:“这事儿不难,我回头打电话让人去联系孩子家长,走基金会的账就行。不过奶奶,你当了这么多年医生……”
“我知道。”
孙玉梅打断陆远。
她在血液科干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的人间悲欢,无法左右的事情太多,无能为力的时候也太多。
她比谁都清楚,救得了一个,救不了所有。
“只是……”孙玉梅顿了顿,声音发涩:“这个孩子,情况比较特殊。”
陆远问:“特殊在哪儿?”
孙玉梅深吸一口气,却半天没说出话来。
一旁闷头吃饭的陆建国替她开了口:“那孩子叫陆文宁,和你爸一个名,生日也都是今天。”
陆远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整个人僵住。
“你就当……给你爸积一桩善缘吧。”
孙玉梅说完,再也坐不住,猛地起身快步走回自己房间。
临进门前,陆远看见老太太飞快地摘下眼镜,抬手用力抹了把眼角。
苍老浑浊的眼眸里,依稀可见点点晶莹。
“哎,你这老婆子,就提不得……”
陆建国赶紧放下碗筷,叹着气追过去。
不一会儿,紧闭的房门里,隐隐约约传出低沉压抑、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饭桌上,只剩下陆远和陈小苗面面相觑。
一桌子精心准备的饭菜,瞬间没了滋味。
陈小苗看着陆远,晓得他心里也不好受,于是伸出手轻轻握住陆远微凉的手,想给他点安慰。
陆远感觉到掌心里的柔软和温暖,缓缓抬头,冲姑娘笑笑,仰头深吸一口气。
“我没事。”
……
开车回去的路上,陈小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陆远,恁爸是个啥样的人哩?”
“我爸啊……”
陆远握着方向盘,目光平视着前方,回忆道:“他就是个开出租车的,没啥大出息,不过人长得精神,嘴也甜,挺会哄女人开心的,反正把我妈哄得服服帖帖的。”
陈小苗“哦”上一声,点点头。
这下她总算明白,陆远哄女人的本事是打哪儿学的了。
陆远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地念叨起来。
“他俩出事那天,我奶奶在医院接到电话,人当场就倒了。
后来爷爷跟我说,从那以后,每逢我爸生辰、忌日,奶奶都会自个儿在家偷偷地哭。
这么多年了,除了下葬那天,她没去过我爸妈的坟前,更从没踏进过我家新房子一步。
就是怕睹物思人,忍不住。”
他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会被一个素不相识的病人,把所有伤心事儿都给勾出来。”
……
第二天,吕磊安排林玲来到江城。
在医院里,林玲见到了那对年轻的夫妇。
两人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脸上满是奔波劳碌的疲惫和面对巨额医疗费的绝望。
当林玲表明来意,告诉他们,有一个慈善基金会听说了他们的经历,愿意全额捐助孩子从治疗到康复的所有费用时,那对夫妇当场就懵了。
反应过来之后,男人“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哭得泣不成声,一个劲地磕头。
事情办得很顺利。
可到第三天,陆远却收到消息,孙玉梅被医院安排休了长假。
“奶奶,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休假了?”
电话那头,孙玉梅声音透着疲惫,苦笑道:“没事,返聘回来连着上了几个月班,有点累着了,院里让我歇一阵。”
“那敢情好啊。”
陆远顺着她的话说:“你也该歇歇了,干脆让爷爷陪着你出去旅旅游,或者回你老家逛逛也行,我给你俩安排。”
“行,我知道了。”
孙玉梅笑着应下,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挂断电话,陆远脸上的轻松笑意瞬间消失。
他盯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眉头紧紧蹙起。
他太了解自己的奶奶了,在岗位上干了一辈子的老医生,把工作看得比命都重。
“有点累着了?”
这种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根本不可能。
挂断电话,陈小苗立马凑过来,关切地问:“咋样哩,奶奶没事吧?”
陆远把手机扔到沙发上,揉了揉眉心,脸色不太好看。
“那孩子的父母得了救助,感激涕零,在科室走廊上就给奶奶跪下了,非说是奶奶救了他们全家的命。
这一跪,被别的病人家属看见了。”
“然后呢?”
“然后所有人都觉得,求奶奶就能得到帮助。一传十,十传百,整个血液科,甚至别的科室的病人家属,都跑来找奶奶哀求。”
陆远叹口气:“有的抱着孩子堵在办公室门口,有的直接在医院大厅里下跪。奶奶跟他们解释,这事儿她做不了主,可没人信。
有个家属,被拒绝之后,甚至当场就恼羞成怒,指着奶奶的鼻子骂,说她见死不救,良心被狗吃了。
医院方面,一来是怕事情闹大,影响不好,二来……也是为了保护奶奶,干脆就让她先回家休息了。”
陈小苗听得气不打一处来。
“咋能恁样哩!奶奶明明是做了好事,他们咋能不讲道理!”
“有时候,人被逼到绝境,是讲不了道理的。”
陈小苗抿着嘴,半天憋出来一句:“那……那恁不能都帮了吗?”
“小苗。”
陆远很认真地解释道:“慈善是个无底洞,用我自己的钱去填,是永远都填不满的。
外公生前留下的那个慈善基金,每年运作的金额是大几千万甚至上亿,可即便这样,也只能帮到极少数人。”
看着陈小苗还是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陆远伸手捏捏她的脸蛋。
“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这事儿跟你又没关系。”
“俺就是觉着……心里不得劲。”
陈小苗闷闷地道:“唉,要是俺有好多好多的钱就好哩,想帮谁就帮谁。”
陆远被她这天真的想法给逗乐了,故意道:“你虽然没有好多好多的钱,但你有八万一千三百二十五块啊。”
那是陈小苗银行卡里全部的家当。
“……”
陈小苗瞬间被噎住。
让她把卡里八万多块钱全都捐出去?
陆远看着她那副纠结的小模样,笑了笑,将她拉进怀里。
“人都是这样的。让你捐一千万,谁都会张嘴就来,眼都不眨一下。可真要从自个儿兜里掏一百块钱出来,就得掂量掂量了。
所以你也别纠结了,这事儿跟你一丁点关系都没有,犯不着替别人操心。”
陈小苗不好意思地在他怀里拱了拱,小声嘟囔:“俺刚才说那话,是不是……也挺‘茶’的?”
嘴上说着大义凛然的话,真轮到自己了,又舍不得。
“不要学个词就乱用。”
陆远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没忍住,对准她脑门亲上一口。
“你可不是茶。”
“那俺是啥?”
“你是水。”陆远的声音低沉又温柔:“解渴,还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