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卫国这番话一说完,旁边的陈麻子更是赞同地连连点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何科长,您说这话确实有水平,句句都说在咱心坎上了!”
“要不说您是青年楷模呢!”
“报纸上都写了您的事迹,我还特意看了,那上面介绍说您是从朝鲜战场上退下来的英雄是吧?”
对于这一点,何卫国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然点头道:
“是的老陈。”
“我啊,当兵早,15岁就进了部队,一进去就是开车,给前线运物资。”
“后来退伍回来,组织上分配工作,还是干老本行。”
“所以你说开车这一行有多辛苦,路上会遇到什么沟沟坎坎,我肯定也是门儿清。”
“正因为自己亲身经历过,所以嘛,现在就更能够体谅各位弟兄们的辛苦了。”
陈麻子听何卫国说完,站那儿又重重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点惊叹和敬意:
“那何科长,您这当了这么多年的兵,在运输这行里入行的时间,可比我这老家伙都要早得多啊!”
“那说起来,修车这一块,恐怕我这半路出家的,手艺还不如您呢!”
何卫国连忙摆手,语气诚恳:
“哎呀,老陈,话不能这么说。”
“人各有所长嘛!我这也就是仗着年头多,摸车摸得早。”
“您这可是天天钻在车底下,跟这些零部件打交道,一门心思地钻研,经验都是实打实积累出来的,怎么可能比不过我?”
“您太客气了。”
他话锋一转,开始切入正题:
“对了,老陈,我这儿还真有点正事儿想跟你了解一下。”
“你看,咱们队里这么多司机,这么多辆车,平时出车任务,大概都是个什么情况?”
“我也知道咱们厂子大,生产任务重,运输压力肯定小不了。”
“那师傅们平时都是怎么排班的?任务紧不紧?”
“我也想听听这运输线上的真实情况。这一点,你在队里待得久,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陈麻子一听,立刻拍了拍胸脯,笃定地开口道:
“何科长,这事您可算是问对人了!不敢说百分之百,但整个运输队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情况,恐怕还真没人比我老陈更门儿清了!”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娓娓道来:
“这么说吧,咱们运输队任务的大头,肯定是围着生产资料转。”
“比如一些生产原料,像矿石、生铁这些,都是上面按计划调配下来的,指标一下来,咱们基本就得组织车队出长途,去指定的矿点或者冶炼厂往回拉。”
“这些东西都死沉死沉的,一车装不了多少,但分量压得实实在在,所以跑这些线的车子损耗大,司机也格外辛苦。”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
“这些原料拉回来之后,按理说得找仓库码放好。”
“但有时候实际情况是,吊装搬运的人手、设备跟不上,可生产线上又等着米下锅,眼看就要断料了。”
“这种时候,兄弟们是最辛苦的,调度上就得连轴转,加班加点地往回赶,时间卡得特别死,根本没办法按部就班,得抢时间!”
“还有一块呢,”陈麻子伸出两根手指:
“就是咱们厂生产出来的成品钢材,得按照上面的规划,运到指定的单位去,比如各地的机械厂、建筑公司。”
“这些单位往往也等着咱们这批料急用,所以任务下来,也得抓紧时间送出去,跑得也比较远。”
何卫国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记,点了点头问道:
“那照老陈你这么说,咱们队里的情况,基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跑长途,是吧?”
陈麻子点了点头:
“算是吧!一大半的任务都是长途。”
“不过也有短途的活儿。比如厂里每天烧锅炉、炼钢炉消耗的燃料煤,这就是个固定任务。”
“火车皮把煤运到货站,咱们得每天派车去拉回来。”
“还有厂里生产出来的一些废料、钢渣,也需要拉出去处理掉。”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另外,还有一辆车是专门负责运输粮食的。”
“何科长您也知道,咱们厂万把人,每天消耗的粮食是个天文数字,粮食这条线也是重中之重,一天都断不得。”
“有时候粮食量大了,光靠那辆固定车忙不过来,队里其他车也得临时抽过去帮忙。”
“主要是您知道,光靠计划内供应的粮食不一定够,厂里还得自己想办法采购计划外的粮食,量大了就得咱们出马。”
陈麻子最后总结道:
“总的来说,咱们厂的实际运输任务里,长途能占到三分之二还多。”
“所以您平时在队部里,基本看不到一半以上的人,他们都在外面路上飘着呢!”
“昨天您来看到那么多人,那情况算是比较特殊的,估计是正好赶上大部分车都回来检修或者休整,那也只是咱们整个运输科一半左右的人手,还有另一半在外面没回来呢。”
听陈麻子这么一番详细的介绍,何卫国心里算是彻底明白了。
好家伙,轧钢厂这边的运输任务,果然是大头在跑长途,而且都是重载任务。
这样一来,整个车队的车辆损耗、油耗,以及司机们的各种出差补贴,那肯定比其他一般的厂子要高出一大截,因为这边的生产任务实在太重了。
随即,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张大海和李大奎那两张脸。
这两个人把持的,正是运输科最核心、也最油水丰厚的部分——油耗统计、运输量核算以及相关耗材的管理。
在厂里这么大的运输量背景下,光是油耗这一项,如果能从中做点手脚,那能捞的油水可就海了去了!
何卫国这下算是彻底想通了,为什么张大海和李大奎今天表现得那么反常,推三阻四,百般阻挠自己接触核心数据。
也明白了张大海为什么那么不愿意放权,要把所有审批权都抓在手里。
他所有的“利益”,他的“自留地”,全都在这里面!
其实,这两个家伙利用职务之便,在油耗、运输量上做点手脚,贪墨一些钱款,这事在何卫国心里,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没什么疑问了。
但此刻,何卫国心里更担心、也更让他恼火的另一点是。
这俩王八蛋,可别是“吃上又吃下”——既贪公家的油水,又克扣下面辛苦跑车司机们应得的补贴!
要真是这样,那可真就是黑了心肝,寒了这些常年在外的运输队员们的心了!
何卫国想到这里,脸色不由得沉了沉:
“老陈,我再问你个事情。”
“就是咱们队里的司机,他们出长途,每天补贴概是多少钱?”
“这个标准你清楚吗?”
旁边的老陈闻言,很肯定地说道:
“哎,这个啊,咱这出车补贴,一直都是按一天一块钱在算。”
“只要是跑长途,都是这个数,一天一块,好些年了。”
听到这个确切的报价,何卫国的眉头瞬间紧紧皱了起来。
因为按照他对目前运输行业普遍情况的了解,每个驾驶员出长途的每日补贴,标准应该在八毛到一块二之间浮动,具体看任务性质和地区。
他之前在食品厂去保定出差,给的补贴就是一天一块钱。
但轧钢厂这么繁重、这么紧急的运输任务,无论是强度、风险还是实际消费水平,压根就不是食品厂那种相对轻闲的任务能相提并论的!
按理说,这种情况,厂里为了保障司机积极性,稳定队伍,肯定是按照最高标准,应该是一块二一天才对!
这中间两毛钱的差价,肯定有问题!
但何卫国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没有立刻声张:
“老陈啊,那除了补贴标准,队里还有没有其他什么比较特殊的情况?”
“比如说,咱们厂里这种要求限期完成的紧急任务,多不多?”
何卫国这么一问,陈麻子立刻点了点头,语气带着点无奈:
“多!何科长,您说这事,还真是……还真是普遍存在这样的情况。”
“咱们厂生产任务重,这一点大伙儿都知道。有时候生产科那边催得特别厉害,就跟催命似的,说原料马上要断了,火烧眉毛了!”
“其实这种真正急迫的时候,大家都能理解,拼了命也得把料拉回来。”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满:
“但问题是,平时很多任务也催得特别紧!”
“你就说,比如咱们送成品钢材出去吧,这东西送出去之后,回来的空车,其实有些时候并没有那么着急,路上宽松一两天完全没问题。”
“但科室里面的调度安排,不知为啥,每一趟任务都比正常情况下要加急一天两天不等。”
“反正感觉每一趟出去,时间都卡得死死的,搞得大家精神都很紧张,疲于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