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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舍我其谁

    血气与墨气混杂在一起,在后院里犹未散尽。

    那遮天蔽日的泼墨鬼物虽已化作虚无,然则院中墙倒壁塌,已是满目疮痍。

    上官楚辞心神激荡,耳畔嗡鸣不绝,只怔怔瞧着那少年背影。

    她方才一声试探性的呼唤,却如石沉大海,未得陆沉渊的半分回应。

    便在此时,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响。

    沈归舟与韩凛领着仅存的三名护卫,自客栈的另一端闯了出来。

    人人血迹斑斑,显然方才一场血战,代价惨重已极。

    沈归舟甫一现身,目光便落在上官楚辞身上,见她虽是带伤,终究安然无恙,那张素来冷峻如铁的脸上,终是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弛。

    他长出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正欲开口,目光却陡然凝住,落在了上官楚辞身前那道身影之上。

    只见那少年背对着众人,身形挺拔,胸前却是一个碗口大小的血洞,前后通透,其内血肉宛若活物,正不断编织。

    观其衣衫身形,正是陆沉渊无疑。

    沈归舟惊疑不定道:“陆公子他……这是?”

    上官楚辞瞧见他们这般惨状,心中一痛,却未答话,只缓缓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莫要靠近。

    她一双明眸之中,水光闪动,哑声问道:“那李真人呢?”

    沈归舟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沉声道:“此獠奸猾无比,老奴虽配合赶到的镇魔司重创了他,却也被他借机遁走。镇魔司的人已循迹追去了。”

    上官楚辞又问:“其他人呢?”

    韩凛脸上闪过一抹深切的悲恸,只缓缓摇了摇头,自齿缝中迸出三个字来:

    “战死了。”

    上官楚辞闻言,身子微微一颤,默然不语。

    这个世道,人命当真贱如草芥。

    当初决定来这镇海川前,她早已做好遭那浊流邪教短兵相接的心理准备,但结果之惨烈,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不禁扪心自问,自己的决定是否错了?

    便在上官楚辞心情激荡之际,陆沉渊那僵直的身子,忽然缓缓转了过来。

    “小心!”

    韩凛一声断喝,与那三名护卫齐齐掣出兵刃,如临大敵,死死盯住那少年。

    沈归舟亦是身形微伏,周身气机流转,蓄势待发。

    只见此刻的陆沉渊,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清秀模样?

    他半边身子,自右臂始,尽皆化作了非人之状,暗鳞触须,妖眼密布,一股子强大无匹的邪气正缠绕在身,引而不发。

    那只幽蓝色的眼瞳,更是冰冷死寂,不带半分情感。

    胸前那可怖的血洞之中,无数肉芽正自疯狂生衍,瞧来便如修罗恶鬼,自地狱爬回了人间。

    韩凛瞧得心胆俱寒,颤声问道:“陆公子他……莫非是道殒了?”

    尽管理智告诉他,陆沉渊只是无法照见浊流的凡人,断无道殒的可能,然而此情此景,却也只有道殒能够解释。

    上官楚辞瞧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茫然又痛苦地摇了摇头:

    “我……我不知道……”

    陆沉淵望向上官楚辞,嘴唇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喉间却只发出“嗬嗬”的古怪呓语,不成半句人言。

    他瞧见对方脸上那份惊恐与悲伤,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这一看,饶是他心志再坚,亦不禁为之心神剧震。

    胸前更是破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洞,隐隐可见其内搏动的脏器。

    那股非人之气,正自右臂向着全身急速蔓延,所过之处,肌肤尽皆化作冰冷的暗鳞。

    “终于……轮到我自己了么?”

    他心中一片茫然,忽又生出几分遗憾。

    终究是未能再见师父一面。

    然则,这遗憾之中,却又夹杂着一丝庆幸。

    他望着上官楚辞,心中暗道:

    “终归……是护住了她。代价不过是这条性命,与这副皮囊罢了……倒也算是值了。”

    一念及此,他竟是平静下来。

    他动了动嘴,尽管上官楚辞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但从那嘴型依稀可以辨认出,他在说:

    “快……走……”

    上官楚辞却是死死盯着他,一双美眸之中,满是倔强与不甘。

    她只觉陆沉渊那人性尚未被尽数吞噬,此间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一定有法子,一定会有……

    她脑中思绪急转,将平生所学,这个世界的也好,那个世界的也罢,但凡可能在此时派上用场的,尽数在心头滤过。

    “来不及了!”

    沈归舟忽地一声断喝,“郡主,速退!此子已然失控,再不出手,便要酿成大祸!”

    上官楚辞连声道:“不行!”

    沈归舟长叹一声:“郡主若是不忍,老奴亦可暂且罢手,只等镇魔司之人前来处置。然则,他们若来得晚了,此子彻底化作异秽,届时枉死之人,又有几多?”

    上官楚辞闻言,心头大震。

    她想起那日当街道殒的修士,想起镇魔司那雷霆手段,再瞧着眼前这即将彻底失控的少年……

    一时间,镇魔司那套将心神、气血、灵力完美统合在一起的呼吸之法《清心诀》、陆沉渊那疑似传承自他那深不可测师父的古怪呼吸法,皆在她心头闪过。

    “喂,看够了没有?”

    那句带着几分羞恼的话语忽然浮上上官楚辞心头。

    “这海上月,潮下石,万千风景,陆兄都未曾看过一眼。”

    “却不知,我这双脚究竟有何等魔力,能让你这般目不转睛?”

    她猛然忆起海边那夜,陆沉渊瞧着自己的脚,认真地说:

    “在那时候的我眼里,只有它,是活着的。”

    “月光照在上面,是活的。水花漫过脚踝,是活的。连你脚趾轻轻蜷起来的样子,都是活的。”

    “它让我觉得,这个生了病的世界,好像还没那么糟糕。”

    倏然之间,她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其中的关窍。

    或许对抗这股源自浊流深渊的死寂与疯狂,所凭恃者,非是刀剑之力,而是这世间最纯粹的人性!

    何为人性?

    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此时的陆沉渊,充分感受到人性的美好?

    “沈叔,”

    上官楚辞忽地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接下来,不论我做什么,都莫要惊讶,更莫要阻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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