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血气未散,钱大海的尸身尚温,兀自躺在那一片狼藉之中。
客栈里的住客见外头安静了,有些大胆的稍微探出头,只瞧一楼大堂死了人,随处可见恐怖的血肉,吓得又赶紧缩了回去。
陆沉渊缓缓直起身子,低头望着钱大海那死不瞑目的面容,胸中五味杂陈,实是说不出的滋味。
此时,上官楚辞已自二楼款款行下,她身后韩凛等人亦是收了兵刃,个个神情肃然。
上官楚辞行至近前,瞧着陆沉渊,一双明眸之中,满是激赏之色,笑道:
“陆兄当真是深藏不露,竟能于电光石火间,破了这明神境掌灯人的道殒之势。此等胆识,此等决断,楚辞佩服。”
她身侧那性子火爆的夏侯磐亦是心悦诚服,抱拳附和道:
“不错!陆兄弟,你方才那一刀,当真是闻所未闻,神乎其技!若非你出手,等那钱大海彻底道殒,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其他几位护卫也纷纷向陆沉渊投以或是好奇或是敬畏的目光。
他们不知道这少年是如何做到的,却知道他在方才做成了一件连观澜境的沈归舟也做不成的大事。
然而陆沉渊却恍若未闻,并不理会这番称赞。
他缓缓抬起头,一双眸子只平静望向上官楚辞,一字一顿地问道:
“钱大海的局,是你设的?”
此言一出,周遭空气霎时为之一凝。
夏侯磐等人的脸上,那份激赏与喜悦登时僵住,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还是韩凛应变得快,他发现沈归舟第一时间不见了人影,又瞧出二人之间气氛不对,当即对身旁几人使了个眼色,沉声道:
“此间事了,妖人虽诛,或有余党。你我且去搜查一番,看看这钱大海是否还留下了什么线索。”
说罢,便领着众人,识趣地退向客栈各处,将这大堂中央,留给了这少年与那白衣公子。
上官楚辞听陆沉渊这般问话,已知他来者不善,情知沈归舟一语成谶,心中不由一叹。
她轻咳一声,手中白玉折扇轻轻一合,倒也坦荡,颔首道:
“是。”
她见陆沉渊听了这话,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沉了下去,仿佛罩上了一层寒霜。
上官楚辞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
“陆兄,你听我解释。这钱大海乃是浊流邪教在此地的舵主,这些时日客栈中无故失踪的行商,皆是他下的毒手。”
“其最终目标,更是你。为了剪除我这边的羽翼,他甚至在酒菜之中下了剧毒,欲将韩凛他们一网打尽……”
“所以呢?”
陆沉渊冷冷地打断了她,
“你算到他会动手,算到他会下毒,算到他会自投罗网。那你有没有算到,我曾把他当成过一位长辈?”
他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如剑,直刺上官楚辞心底:
“钱大海恶事做尽,你倒是行侠仗义了,可我陆沉渊呢?”
“我是不是也是你为了达成目的,可以随时舍弃、可以任意利用的一颗棋子?”
陆沉渊情不自禁的想起那日,对方轻描淡写间便定下让那恶霸地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毒计,只觉得愈发心寒失望:
“上官楚辞,我今日算是看清楚了。你这等人,心中只有算计,只有得失,为了达成你的目的,当真是可以不择手段!”
这一番话,字字诛心。
上官楚辞只觉心头宛如被重重一击。
那双总是流露着戏谑与从容的明眸里竟是腾起一片水雾。
一股莫大的委屈与气恼涌上心头,上官楚辞紧紧盯着陆沉渊,说道:
“客栈那么多人无辜惨死,都与这钱大海脱不开干系,我便是设局杀他,又怎么样?我便是为民除害,不择手段,又如何?”
她眼中水光闪动,贝齿轻咬下唇,一字一顿地反问道:
“你陆沉渊,是我什么人?我又为何,非要在意你的感受?!”
话音落下,整个客栈静得落针可闻。
陆沉渊闻言,身子一震,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瞧着她那双泛红的眼,心中那份怒气,竟是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大半,只余下一片空落落的茫然。
上官楚辞话一出口,便已自悔。
她知自己言语太重,伤了眼前这少年的心。
可那份骄傲,却让她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软话来。
两人便这般僵持着,一个垂头不语,一个别过脸去,谁也不肯先看对方一眼。
终究,还是上官楚辞先败下阵来。
她幽幽一叹,那份凌人的气势尽数散去,声音也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懊恼与疲惫:
“对不住……方才,是我话说重了。”
她顿了一顿,才缓缓续道:
“其实……我本是打算,将全盘计较,都与你细细分说的。只是……今日我要寻你之时,你却已不在客栈了。”
陆沉渊听得此言,心头一跳。
他想起自己今日确实是独自外出,跟踪那几个邪修去了。
等到他归来之时,此间已是这般光景。
不知为何,他相信对方并没有欺骗自己,而是自己真的恰好错过了。
一念至此,陆沉渊只觉脸上微微发烫,心中又悔又愧,暗道自己方才那番言语,确是太过偏激了。
可少年人脸皮薄,那句“是在下的不是”,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便在他这般进退两难之际,却忽听得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他愕然抬头,只见上官楚辞不知何时已转过头来,正自瞧着他,那双泛红的眸子里,竟是多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你笑什么?”陆沉渊疑惑道。
上官楚辞将那白玉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悠悠然道:
“我笑,方才在那钱大海与我之间,你最终还是选了信我。”
“钱掌柜平日待你,也算不薄,你却在他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将他推了出来。这份信任,我很满意。”
陆沉渊被她一语道破心事,登时面红耳赤,嘴上却兀自强辩道:
“谁……谁信你了?我不过是……瞧出他身上邪气太重,不是好人罢了!”
上官楚辞见状眸里的笑意却更浓了几分,只听她故作一声轻叹,道:
“陆兄,你有所不知,傲娇早便退环境啦。”
陆沉渊眉头一皱,却想不到对方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词语:
“傲娇?那是什么?”
上官楚辞微微一笑,却不回答,只是望向摆在柜台前面的那尊花瓶,说道:
“钱大海方才不是将花瓶的秘密托付于你了,相比这些不重要的事情,还是这个秘密更要紧吧?”
“其实那花瓶我便查探过,里面空无一物,原来只道是普通花瓶,没想到真的另有玄机。”
陆沉渊闻言也忍不住望向花瓶。
却没想到上官楚辞原来已经查过一轮,不过转念一想,以上官楚辞的作风,虽是意料之外,可也在情理之中。
他微微点头,正色道:“楚公子所言极是,我也想知道里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