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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人间绝色

    夜里,观潮客栈之内虽然灯火通明,陆沉渊却觉得这满客栈的亮堂,都好像隔了一层不真切的薄纱。

    与师父返回客栈后,他没有马上回到柴房安歇,而是在心中反复思忖。

    如今要调查这客栈,还得是从几个浊流邪修入手。

    只不过那几个浊流邪修的行踪诡秘,戒心极重,若要硬跟,只怕稍有不慎,便会打草惊蛇,反陷自身于险地。

    “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

    他在心中暗道,“要知鱼儿何时咬钩,须得先知鱼儿好哪一口食。那伙人既是邪魔外道,所图者,无非是那些无甚根基、易于下手的散客。”

    他将客栈中所有住客的面孔在脑海中一一滤过,不出片刻,便已圈定了三四人。

    这几人或是独行商旅,或是失意散修,瞧来皆是无甚背景、便于拿捏之辈。

    那几个身怀“沧海月明玉”的海外散修,虽是被听潮阁赶了出来,瞧着落魄,然则修为不俗,又因身怀异宝,行事间多了几分的小心,轻易不出客栈半步,短时日内,倒未必会成那伙人的目标。

    正思忖间,他眼角余光瞥见那几位目标中的一人,一个面带愁苦之色的中年书生,竟是独自一人出了客栈大门,向着夜色深处行去。

    陆沉渊心中一动,立时有了计较。

    他也不从正门跟出,只身形一转,先回了后院。

    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上,司徒正自倚在枝丫上,瞧见他去而复返,又匆匆欲出,不由得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疑惑道:

    “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陆沉渊脚步一顿,回首道:“师父不必挂心,弟子去去便回。”

    他知师父聪慧,多言反易生疑,只这一句便已足够。

    说罢,也不多待,转身便从后院那道少有人行的偏门,悄然闪入了夜色之中。

    街上的风比先前更冷了几分,吹在脸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自从前几日那场当街道殒的惨剧发生后,这镇海川的夜,便似被蒙上了一层无形的寒霜。

    镇魔司贴出的告示上,用猩红的大字写着:

    “凡人虽无道化之虞,然怒、悲、怨、憎等烈情,亦能引动天地浊流。浊流浓郁之处,修士失控之险倍增。”

    寥寥数语便足够让满城的百姓变得小心谨慎。

    街边多了许多贩售“清心符”和“静气香”的小摊,生意竟是前所未有的火爆。

    人们不再信奉财神,转而将那微薄的铜板,供奉给了名为心安的虚妄神祇。

    往日里最是锱铢必较的鱼贩,如今竟也学会了和气生财。

    顾客还价还得狠了,他们也只是苦笑着摆摆手,生怕多说一句,便会惹恼了对方,让那压抑在心底的无名火,烧成一场索命的灾殃。

    街头巷尾,再也听不见夫妻的争吵,也瞧不见醉汉的叫骂。

    昨日还因一文钱争得面红耳赤的邻里,今日竟能互相谦让着半个身位,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僵硬笑容。

    偶有一对年轻道侣起了口角,声音稍大了些,周遭百米之内的人群便会如受惊的鱼群般,“呼啦”一下散开,留下一个巨大的真空地带,人人脸上都挂着“莫挨老子”的警惕与恐惧。

    仿佛情绪本身,成了一种比瘟疫更可怕的禁忌。

    陆沉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安全感,只觉得荒谬讽刺。

    却是没想到,这朗朗乾坤,竟要靠这般法子,才能换来一时的和睦。

    在这片充满黑色幽默的和谐之中,唯有那一队队镇魔司的夜巡之人,手持着时刻嗡鸣的玄铁罗盘,在路上来回走动。

    他们冷峻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强颜欢笑的脸,更添了几分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陆沉渊将身形隐于廊柱的阴影之下,远远缀着那书生,一路行来,竟是到了那片临海的万民滩。

    夜色下的东海,黑沉沉一片,唯有远处天际线与海面相接之处,泛着一线磷光。

    海风咸腥,卷着浪涛呜咽之声,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之上,溅起惨白的水花。

    便在此时,那自东海深处传来的呼唤之声,又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那呼唤带着一股难以言容的宏大与威严,比往日里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引得他体内那头怪物,生出一种想要破体而出、奔向那片黑暗深海的渴望。

    陆沉渊心头一凛,连忙运转起司徒所授的心法,根据心法调整呼吸,强行将这股冲动压下。

    他暗自戒备:“这生了病的天地,却是不知那海里藏着何等凶物?平素听闻的水鬼传说,怕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虽想探知那呼唤背后的秘密,却非是这般莽撞送死之法,心想待到望海潮那日,或许便能得见分晓。

    他凝神望去,只见那书生并未有何异状,只在海边寻了块礁石坐下,望着那轮残月,长吁短叹,似是在排遣心中郁结。

    陆沉渊正自寻思是否跟错了人,眼角余光一扫,却见不远处另一块被月光照得雪亮的巨大礁石之上,竟是孤单地坐着一人。

    那人背对着他,一袭月白绸衫在海风中微微拂动,瞧那身形,竟有几分眼熟。

    定睛一看,不是旁人,正是那上官楚辞。

    陆沉渊心中一动,暗道:

    “我若独自一人立于暗处,形迹太过可疑,一旦被那书生察觉或是被巡逻队盘问,反而说不清楚。”

    “不若大大方方走出去,寻个由头与这位楚公子攀谈几句。旁人看来,不过是两个夜游之人偶遇闲聊,反倒最是自然不过。”

    他当即有了主意,索性不再躲藏,大大方方地从阴影中走出,向着那礁石上的人影行去,只将那书生的动静,放在眼角余光之处。

    待到行得近了,只见她坐于礁石边缘,背影在月下显得有几分孤峭。

    一双赤足,浸于那微凉的海水之中,随着波涛,轻轻晃动。

    那姿态,不仅没了平日里的潇洒从容,而且还流露着一股说不清的落寞。

    陆沉渊本是无心,目光只不经意地一扫,却不由怔了一下。

    只见那双脚,在月与海的映衬下,竟是白皙得有些晃眼。

    脚踝纤细,足弓优美,十根脚趾圆润如珠,于清波中若隐若现,实在不似男子之足。

    至此,他心中基本已经可以确定,这位楚公子,应是女儿之身无疑。

    心神方一摇曳,那深海的呼唤便趁虚而入,音量陡然拔高。

    陆沉渊只觉眼前一黑,神魂摇曳,体内那头怪物似要挣脱一切束缚。

    他本能地运转心法,却发现收效甚微,心神依然在被拖拽着。

    那来自深海的呼唤却如无孔不入的潮水,轻易地绕过了他用意志筑起的堤坝,直接在他灵魂的最深处响起。

    从此时起,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海浪声,忽然变成了无数怨魂的低语,而从风中裹挟而来的咸腥,则充满了一种铁锈般的血腥气味。

    千钧一发之际,他下意识的将无处安放的目光,死死的落在眼前。

    此时此刻,那深海的呼唤,仿佛代表了幽邃、冰冷、混沌、非人,吞噬一切的无边黑暗。

    而眼前这双脚,则是集了这世间所有纤弱、美丽、鲜活、具体的美好于一身。

    一边是无边无际的深渊,一边是触手可及的人间。

    在这两股力量的冲撞之下,陆沉渊惊喜地发觉,自己那颗即将被疯狂吞噬的心,竟是凭空寻着了一处定心之所!

    那深渊的呼唤是冰冷、宏大而无情的,试图将他的人格抹去,化为混沌的一部分。

    而那双脚带来的感受却是温暖、具体而鲜活的。

    他能看到月光在细腻肌肤上的流转,能想象海水拂过足弓的微凉,那圆润如新剥荔枝的白嫩足趾,随着微波轻轻蜷缩,又缓缓舒展。

    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像是在对那冰冷死寂的大海,进行着一次温柔而倔强的挑衅。

    当一捧雪白的浪花涌来,轻柔地漫过纤秀的脚踝,又化作细碎的泡沫退去时,那留在足弓上的一线水痕,便成了他对抗深渊的唯一防线。

    他仿佛能听见,月光落在肌肤之上时,那一片冰凉的触感,在耳畔处漾开的清澈回音。

    能闻到海水与体温交融后,散发出的那缕区别于咸腥的清甜。

    在那宏大、混沌、试图将一切都化为虚无的呼唤中,他眼前所见的一切——

    足弓的弧度、肌肤的细腻、水珠的晶莹、脚趾蜷曲时的微小力度……

    都是那么的真实动人,尽管好似吹弹可破、不堪一击,但又确实是这病态世界里唯一健康的东西。

    这让他感受到了一股勃勃的生机。

    如同一道温润的细流,轻柔地注入到他那逐渐变得冰冷与疯狂的意识,为那即将熄灭的人性之火,重新添上了一捧温暖的薪柴。

    刹那间,那无数怨魂的低语,重新变回了不知疲倦的海浪,那股刺鼻的血腥与腐朽,也再度化作了海风中那带着一丝熟悉的咸腥潮湿。

    陆沉渊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便在此时,上官楚辞似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正欲开口,一句“陆兄”刚到嘴边,却瞧见他正两眼一眨不眨。

    注意到对方目光所落之处,她先是一怔,随即脸颊之上,不由自主地飞起一抹羞恼的红晕。

    可再一瞧,却发觉陆沉渊的神情颇为古怪,那眼神之中,并非寻常的贪看或痴迷,更多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专注。

    仿佛他凝望的不是一双脚,而是能将他从无边黑暗中拖拽出来的一道光芒。

    不知为何,被这般看着,竟让她生出一丝被需要的满足之感,也让她那颗素来波澜不惊的心,“怦”地一下,漏跳了半拍。

    “开什么玩笑……在另外一边的世界里,一个男人要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女孩子看,妥妥得进橘子里待几天吧?”

    “可为什么,被他这样看着,我非但不觉得被冒犯,反而心跳快得跟装了小马达似的……这家伙有毒吧!”

    上官楚辞定了定神,然而许是那道目光实在太过专注,仿佛带上了一丝灼人的温度。

    竟烫得她下意识便将浸在水中的十根玉趾蜷了起来,在水下的沙地里划出浅浅的沟壑,似要将那份突如其来的羞恼与心慌,一并藏进被清凉海水浸润着的细沙深处。

    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方才将这份陌生的悸动压下。

    再抬眼时,唇角已然重新勾起戏谑的弧度。

    她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将纤手向后撑在粗粝的礁石上,皓腕与石色一衬,愈显雪白。

    微微侧过削瘦的香肩,眸光流转之间,尽是饶有趣味的戏谑。

    直到陆沉渊终于从那种奇异的状态中挣脱出来,眼神一下子恢复清明,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和无措。

    上官楚辞微微前倾身子,一双明眸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只听她似嗔似笑的问道:

    “喂,看够了没有?”

    话音落下,却见那少年脸色更多了几分窘迫,像是惊觉自己方才做了何等失态之事,匆忙将目光移开。

    上官楚辞见状,唇角的笑意也更浓了几分,

    “这海上月,潮下石,万千风景,陆兄都未曾看过一眼。”

    “却不知,我这双脚究竟有何等魔力,能让你这般目不转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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