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鸡肉肠的消失,仿佛一个神奇的开关,瞬间抚平了吴桐内心所有的褶皱。
在他看来,风信子喜欢他带回来的食物,就是对他这一整天辛苦和委屈的最好嘉奖。一种纯粹的被需要的满足感,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过他冰冷疲惫的心。
他看着纸箱里那团鲜红饱满、心满意足(他认为)的小东西,越看越觉得顺眼。它安静乖巧,从不吵闹,你给它什么,它就吃什么,吃完就安静地待着。这让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央求母亲买了很久才得到的一只小仓鼠。那只仓鼠也是这样,小小的一团,捧在手心里软乎乎的,会用小小的爪子抱着瓜子啃。
可惜后来,那只仓鼠被喝醉了的父亲随手扔出了窗外。
吴桐的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柔软起来。他心底里那个早已被现实磨平了棱角的、属于少年人的温柔,被重新唤醒了。
“你……真可爱。”他轻声说,像是在怕惊扰了什么。
他不再满足于隔着纸箱的观察。他想碰碰它,感受一下那Q弹的、充满生命力的触感。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捧起一捧即将融化的雪。他的掌心带着常年做家务留下的薄茧和少年人特有的温暖,轻轻地从两侧将风信子托了起来。
入手的感觉很奇妙。比想象中要重一些,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温凉的类似玉石的触感。它的身体富有弹性,在他掌心微微地、有节奏地搏动着,像一颗真正的心脏。
吴桐把它从纸箱里抱了出来,盘腿坐在地板上,将它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腿上。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毫无阻隔地观察它。在昏暗的灯光下,它那红宝石般的身体流光溢彩,巨大而神秘的竖瞳倒映着他自己的脸。
真漂亮啊。他想。
“风信子。”他轻声唤着它的名字,伸出一根手指,学着昨天那样,轻轻地在它光滑的身体上抚摸。从头顶,顺着那完美的弧线,一直滑到身体的边缘。每一次触摸,都能感觉到它身体细微的、类似满足的震颤。
“你比我以前养的仓鼠要乖多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完全沉浸在了这种单方面的情感交流中,“它总是不停地跑转轮,吵死了。你就不一样,你很安静。”
“你喜欢吃鸡肉肠,对不对?我记住了。下次……下次发了工资,我给你买更好的,买那种纯肉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温柔和善意,都倾注在这个小小的生物身上。他的手指不知疲倦地在它身上画着圈,那种温润滑腻的触感让他有些上瘾。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他又开始了他天马行空的想象,“是天上的星星掉下来的碎片吗?还是哪个童话故事里跑出来的小精灵?”
他低下头,将脸颊轻轻地贴近它。他能闻到一股极淡的、类似雨后泥土混合着金属的清新气味,这气味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不管你从哪里来,”他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他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无人打扰的宁静和温暖。他将这个神秘的漂亮的小东西,当成了自己唯一的可以分享秘密的家人。
被捧起的感觉,并不舒适。
风信子的整个身体离开了坚实的地面,悬浮在半空中,被两块温热的、粗糙的皮肤包裹着。这种完全失去自主移动能力的、被全面掌控的状态,触动了它基因深处对囚禁的警惕。
但它抑制住了所有反抗的本能。
它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个名为吴桐的生命体,此刻正散发着一种名为“温柔”和“喜爱”的强烈情绪波动。这是一种无害的、纯粹的情感能量,像温暖的没有营养的糖水,将它包裹。
这是一个绝佳的、进一步麻痹猎物的机会。
当它被放置在吴桐的双腿上时,一股更浓郁的属于这个人类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体的热量,从下方传来。隔着一层薄薄的校服布料,它能清晰地“听”到他大腿动脉里,血液流动的平稳而有力的声音。那声音对它而言,是宇宙间最动听的交响乐,充满了生命能量的韵律。
饥饿感,像一条潜伏在深海的巨兽,再次露出了狰狞的头颅。
但风信子的表面,依旧维持着完美的静谧。
那根熟悉的手指,又开始在它身上抚摸。每一次的触碰,都是一次近距离的探测。风信子将一部分感知力,集中在被触摸的皮肤表层。它能分析出吴桐指腹皮肤的纹理、温度、湿度,甚至能通过最细微的电化学反应,感知到他此刻放松而愉悦的神经信号。
它顺应着他的抚摸,身体内部的能量流向随之产生细微的有节奏的搏动,完美地模拟出一种“舒适到颤抖”的假象。它知道,这是这个物种在表达“满足”时,会出现的生理反应。
吴桐的低语,像无意义的背景音,传入它的感知。
“仓鼠”、“星星的碎片”、“小精灵”……这些词汇被它迅速捕捉、归类,标记为“人类面对未知事物时,因认知局限而产生的、幼稚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然后,一股更温热的、带着湿气的气息,伴随着他更低的呢喃,靠近了它。
吴桐的脸颊,轻轻地贴了上来。
那一瞬间,风信子几乎要无法维持自己的伪装。
一个顶级掠食者最致命的本能,在它的核心深处疯狂咆哮。如此近的距离,如此毫无防备的姿态!他最柔软的、皮肤最薄的脸颊,他颈部那根随着心跳搏动的、脆弱的动脉,都暴露在它的攻击范围之内!
只要一瞬间,只要它愿意,它可以立刻射出数十根坚韧的触手,刺穿他的皮肤,扎进他的血肉,将这个喋喋不休的、温热的生命体,变成一具被吸干的、冰冷的躯壳。
但它没有。
它的理智,那份在无数次生死择汰中进化而来的、冰冷到极致的策略性,死死地扼住了本能的咽喉。
现在还不是时候。
它需要他。需要他提供这个安全的巢穴,需要他作为掩护,需要他带回更多的、像昨夜那只老鼠一样,却又不必自己费心去捕捉的食物。将他一次性榨干,是最低效、最愚蠢的做法。
“留着他,驯化他,利用他。”一个清晰的指令,在它的思维中成型。
于是,它做出了回应。它将身体的温度,略微提升了零点几度,让自己摸上去更加温和、无害。它甚至从身体里,分化出一根最细小的只有牙签粗细的触手,像一根害羞的触角,轻轻地怯生生地,碰了碰吴桐的脸颊。
那是一个完美的、混合了“亲昵”、“依赖”和“羞怯”的动作。是一个宠物,对主人表达喜爱的最标准的回应。
吴桐的身体,在那一刻明显地放松了,他发出一声满足的、轻柔的叹息。
风信子知道,自己成功了。
它成功地将那个曾经是“猎物”的标签,暂时撕下,换上了一个更具迷惑性的——“家人”。
而它,将耐心地等待着“家人”这个身份,为它带来更丰盛的血肉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