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年?记不大清楚了,有小20年了吧。给口水喝,一天不敢上厕所,连水都他妈不敢喝。”刘洪释然也就不再拘谨。
冯宇轩倒了杯水,递到刘洪面前,眼神还是急切地问着那个问题。
刘洪真是渴了,咕咚咚的一杯灌了下去。擦了擦嘴开始自豪的吹了起来“那次是我刚刚进救援队,毛头小伙子,比你大不了两岁,当时还是队员,刚进队,积极,体力好,什么事都冲在前头。”
冯雁一听有免费故事,也从被窝里把头钻出来,眼角明显还是湿的。就那么露个小脑袋,安静的听着。
“巧了,也是一次山体滑坡导致的泥石流,那次泥石流淹了很多车,山路上从头到尾排的的跟长虫一样,把头的大巴车里全是泥浆,你们是不知道,从泥浆里往外拽人,得费多大的力气。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不知拽上来的是活人还是死人,是喘气的还是没了气的。”
“啊!”冯雁叫了一声,又跟乌龟似的把头缩进了被窝。可这丫头还是不甘心不听,就留个缝儿在上面。
刘洪一笑,讲的更带劲了。“一个个呀就跟兵马俑似的。据听说呀最后还有没捞出来的,就和车一起被风干在石块里了。”
冯雁留的缝隙更小了。
“我救第一辆车,当时山体塌方,车已经进不去了,我们是背着设备跑了5公里才到的现场,当时我是第一批抵达的现场,那腿脚队里没几个能比的。”刘洪说到兴起,一拍大腿,乐极生悲,又想起了自己这废腿,叹了声气,接着讲“按理说我应该继续跑到最后一车,头车留给后面救援的兄弟,这样更科学。但那时愣头青,一股热血,上去就拉车门子,有多大劲使多大劲,当时的队长喊我都喊不住。可根本打不开,都被泥浆封死了,多大力气也拉不开。”
“你知道我当时什么感受吗?”这么多年救援,见了太多的生死,可提到这场救援,刘洪还是止不住心里波澜。不仅那是他第一次救援,惨烈的场面更是让他永生难忘。
“被困的那些人就跟在一个滚筒洗衣机里一样,泥洪疯狂的往里冲,溢出来的泥浆却很少。车里的人被卷得东倒西歪的,泥石流一波下去,就有被呛死的,活人卷着尸体,尸体裹着活人,那一刻隔着玻璃我看到无数张惊恐的脸,挣扎的脸,痛苦的脸。容不得我多想,上了头,我疯狂的捡起边上的石头就砸车玻璃。当时也不知道砸了多少石头,踹了多少脚,玻璃裂了缝儿,就敢再用石头,怕伤到车里面的人,我就改用拳头砸,厚厚的手套都渗出了血,我还不知道疼,那种情况下,精神紧张绝对掩盖了一切肉体的疼痛。”
床上的被子彻底捂了个严实。
刘洪又喝了口水“终于被砸了个窟窿,有手伸出来,我就拉,一个,两个,十个,左胳膊脱臼就换右胳膊,也不知自己拉出了多少个,最后索性就一次次的把手伸进去捞,捞一个算一个,就算是尸体,也得拉上来。这胳膊上的伤,就是一次次拉人出来隔着防护服被玻璃划的。”
刘洪眼里划过一丝失落,“可惜也许真的没救完,我真的没力气了。不过我救了两个小孩,泥猴子似的!一点点大,当时一只手就捞上来俩,不知这俩小家伙现在活得怎么样了?”
冯宇轩眼圈红着,默默的脱下上衣,结实的大臂和背上有两处同样长疤。“这是,我把外衣脱下包住妹妹留下的.......”
“啊?”刘洪一懵“你们兄妹是当时......”
“您当时马甲上的编号是不是FY9453?”
“啊,真是你们!你们还活着!太好了!都长这么大了!时间真快,真好真好”刘洪顿时老泪纵横,“当时你俩全身都是泥,而且现场混乱,捞出来,不管喘不喘气就往救护车上扔,根本顾不上。至于FY9453选这个编号,我觉得寓意好,救死扶伤嘛!”
冯雁的被子多了个洞。里面藏着一只眼睛,不停的眨着,不一会儿,从洞里伸出一只手,在枕头边摸呀摸的,慢慢的把那个铁盒摸了进了被子。
一阵哗啦吧啦声儿后,冯雁掀开被子,“大伯,这钱退给您。你也别叫我师父了,叫我雁子就行。”
“我不要现金,刷卡吧!”刘洪拿出卡,递了过去。冯雁也没说话,从枕头边的小包里掏出pos机,接过卡,刘洪说:“刷个8888的实战班!”
冯雁拿着卡愣在那。
“发什么呆,不是给你的,这钱算队里预支的安家费,队里规矩。收了钱明天你小子给我队里报道去!”
冯雁还是没动,傻愣愣的看着冯宇轩。
“雁儿,刷吧,哥去!这样每月还有个固定收入,比咱俩天天跑活强。”
“哦,听哥的!”
冯宇轩把卡递给刘洪:“明天我去找你报道。”
“我不在,我会提前给队里打电话的。”刘洪收好钱包,还拍了拍
“那您.......”
“小子,有时间去医院看我吧,我不会看错人,我看好你。别让我失望!对了,丫头,”刘洪抬起头,“加油!你比你哥还棒,我能感觉得到。你的气球真的很灵,要对自己有信心。”
“嗯,嗯。哥,听见没大伯夸我,比你还厉害!”
“听到了!听到了!我妹妹最厉害,行了吧!早点休息,哥明天还要去报道。”冯宇轩转身对刘洪说:“那您今晚就凑活睡那个床吧。”
“你这床,太硬,算了吧!”刘洪知道自己睡在这里,冯宇轩就得睡地板,真的不能再麻烦这兄妹俩了。
“我还是回医院睡吧,既然已经有了主意,就没什么可逃避的了。”刘洪没等冯宇轩挽留,划着轮椅抢出了门,消失在夜色里......
微风带着夜的宁静,今晚的空气都是异常的清新。
没想到,一个气球找到了他多年牵挂的一对兄妹,一番交谈打开了他几日的心结,还帮救援队物色了个这么好的接班人。心里的甜,嘴上的笑,竟一时都忘记了自己身体上的痛苦,轮椅不再是轮椅,像是像是小舟,轻快的在这夜色里自由的划着。
突然的几声犬吠,几声猫惊,还有一群人嘈杂的脚步声打破这夜巷里的安静。
“老板就说跑不远,原来躲这了!兄弟们,坐轮椅那老头在这呢!”那个小混混发现了刘洪,可他并没有冲上来,而是招呼其他人。
呼啦啦,十来个混混都一摇三晃的聚集过来,虽然看着人不少,可谁的速度也没见快,你慢,我比你还慢。那发现刘洪的小混混指挥着:“我守着巷口,哥几个上!”
“兄弟,你上,就一残疾老头儿,我们帮你断后,放心,他跑不了!”
那小混子也没辙,硬着头皮走到刘洪前面“怎么滴,落单了!那小爷得好好收拾收拾你,小爷刚吃完大餐,正好消消食!”说着抡起手就要给刘洪一耳光。
刘洪冷笑,这帮小混混打小在老家不好好学习,也不好好种地,连抡个锄头的劲都没有,有什么可怕的?刘洪根本没把这小子放在眼里。
一抬手便接住了小混混的手,“小子,你不是个!我去你们散了吧,不然你们过来几个我打几个!”刘洪粗壮有力的胳膊一使劲就把这小混混腾空扔了出去。那胳膊,可是单臂捞人的练出来的。小混混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半天只是哎呦,不见起来。
刘洪也没管这么多,继续摇着轮椅往前。刚刚嚷嚷着断后的那几个小子,谁也不敢上,又不能跑,只能一步步的向后退。
可刘洪想错了,不怕混子会武术,就怕无赖玩战术。这帮小混混里有缺德带冒烟的,不知谁喊了一句“抄板砖!砸那老东西!让丫横!”
“这主意中,俺在老家打水漂,打的老好了!”可这小混混拿起砖头手却抖得不停。
“怂样!一起!”
刘洪的头顶噼噼啪啪的飞来了无数的板砖。刘洪本想冲过去,可怕十几个人一起扔板砖,那砖头横飞,就像下了倾盆的砖头雨。刘洪根本没有机会。
冲了两次,额头脑袋,眼角,挨上了十几块板砖。身上都是灰,脸上全是血,可刘洪就是半步不退。
他可以退,一转弯儿,就是冯家。
可他退,这群混混就会追着他找到冯家,他不能退,死都不能退!即便这群人找去冯家,也要踩着自己过去。
刘洪只能用胳膊抱着头,坚持着。没有手再推车,轮椅就像焊在了原地,只能硬生生一板砖一板砖的挨着!
“哎,地下躺着那个,差不多吧,赶紧起来看看那老头拍晕没有,砖头差不多快没了!这老头怎么那么扛揍呀!啐!”几个混混砖头都扔累了,说话直喘。
那个小子早躲到了一边,他才不过去呢,躲在墙角他哼唧道:“路边不还有自行车呢嘛!往他身上招呼!这老东西结实得很!”
小混混天性就是欺软怕硬,得势不饶人,咬人不撒嘴。这会儿砖头扔得正带劲,怎么可能收手,有俩脑子笨的真的从路边抬了辆自行车,这俩小子在工地干过两天,俩人一头一尾,那自行车甩的跟水泥袋似的,轮了两下,就飞了过去!
哐当,哐当,又拽了一辆过去,这下刘洪可真坚持不住了。重量+速度+惯性=扛不住!
咔嚓,轮椅断了。刘洪闷哼了一声,人一下从座上摔了下去。几十斤的铁块砸在身上,筋都快断了的疼!
“冲!哥几个,他倒了,站不起来,就趁现在!一人一脚咱们也能把他踩死!”
十几个混混围上来对着刘洪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刘洪在那群人的脚下,抱着头...一直抱着头,额头流血糊了眼,嘴里却还一直念叨“人是我踹的,冲我来!”...直到昏迷......
巷子里的野狗犬吠的更厉害了,几乎是这帮混混骂一句,野犬就犬吠一声。寂静的夜这骂声,殴打声,传的是清清楚楚。终于几处人家不忍听下去,打开灯,却没敢开窗。“大夜里的折腾什么!赶紧滚,不然我报居委会了!”
几个混混嚣张的环顾下四周,指着亮灯窗子“你他妈少管闲事,关灯睡觉!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去你家把你来处如法炮制!”
空气沉默片刻,灯灭了。
又是十几分钟后,另一侧传出声音,“我已经报警了,你...你们自己看着办!”可这户却连灯都没打开。
“我擦,报警了?”十几个保安相互看了看,相继开起了小会,“警察来了,麻烦,再查到咱ktv去,事就大了。”
“老板说出了事,自己顶着,谁出卖他以后没好日子。”
“顶个屁!够跟老板交差的得了!走,走,走!别给自己找事!”几个混混随手掏出手机胡乱的拍了两张照片发给了老板,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