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场发生器核心的光芒瞬间熄灭,笼罩庇护所的淡蓝色光幕如同破碎的肥皂泡消散在空气中。峡谷入口处,蛰伏许久的劫掠者小队引擎发出嗜血的咆哮。
画面不断在陈澈脑中闪回,他又好像闻到了烧焦的气味。这些画面硬生生将他拽回了那个地方。
陈澈跟随着这队劫掠者发现了这个隐蔽的庇护所,人口大约有二三十人。虽然他们的补给还很充足,就算到了上川城都还绰绰有余,但他们可是'掠夺者'。
他们先暂时驻扎在不远处的山头上,观察着这里。
庇护所坐落在群山之中,山川与戈壁的交界处的其中一处峡沟中。
庇护所外有着一层隐形立场笼罩,将这里完美隐藏入了周围的环境中,但军用量子探测器让它无所遁形。这里的防御看来都只不过是小儿科,只有那层立场护盾是唯一的硬骨头。
他们想要拿下这里也有更简单的方法:直接强攻。但那样会损耗更多的资源。
“陈澈,这难不倒你吧?”掠夺者中的一人发问,略带着威胁的语气。
他是这个群劫掠者的头领,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最为惹眼的是他眼睛处所连接的金属外壳,一直延伸到了他的脑后。虽然他用一顶黑色牛仔帽遮掩住了,但也能看出那赫然就是脑机。
陈澈先是有些讶异,然后沉默,随后缓缓起身,朝那处庇护所走去。
庇护所力场圈外围锈蚀的感应地雷、失效的激光绊线……这些前置防御在他手下如同孩童的玩具被一一拆解。这时,他正好撞见了一队看起来像是庇护所的巡逻队的一小队人。
少年说出了早就打好腹稿的谎言。随行的商队被掠夺者袭击了,他逃了出来,又是这种朴实无华的情节。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一丝细微的波动。
巡逻小队领头的人也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因为陈澈说的很真实。
确实,少年说的也是事实。那个商队十一人,除了陈澈全被杀了。而他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所以没死。
但这个小队还是非常谨慎,因为在这个时代,一切都不可信。
这时却来走来了一个女孩。也是来这边勘察情况的。
女孩选择相信他,将他带入了庇护所。
那些人都叫这个女孩:小花。
短短一天,陈澈在庇护所内踩点观察,破解机关,一边又假装和庇护所内的人们交谈,打探消息。
这处庇护所和以往他们掠夺的好像有些不一样,那个女孩似乎将他们凝结起来了。
当最后一道伪装程序在陈澈指尖崩解时,峡谷外引擎的轰鸣便是丧钟。
那辆庞大的钢铁巨兽冲进了峡谷,那群人也撕开了这里。陈澈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待会儿假装被'俘虏',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吓傻了的无辜受害者。
他不知道女孩有没有怀疑他。庇护所的居民甚至还有先让他藏起来的,有的人还拉着他一起藏到地下的隐蔽避难所。
陈澈还是向那伙人发送了定位,他也知道,即使不暴露这里他们早晚也会找到的。
那群人如食腐的秃鹫般扑了进来,他们有的身着旧式金属外骨骼,手持嗡嗡作响的炼锯刀和冒着不稳定蓝光的聚能枪。能量束轻易洞穿简陋的掩体和试图反抗的血肉之躯。没有惨叫呻吟,这群劫掠者也没想到,这里的人异常团结。在抹杀了半数人之后,他们终于放弃了抵抗。
武器的差距,让这处庇护所很快就沦陷,被洗劫一空后便沦为了一片废墟。
陈澈一直对自己说这些无所谓,只要能活下去。他不断地安慰自己,反正就算自己不进去打开防御墙,那群人也会强攻下来的,这样还能让他们少受点罪。
直到亲眼看见那个女孩被一束灼热的聚能光束撕裂手臂。她是故意引起那些人的不满和愤怒,让他们先对她动手,那样其他人就有更多时间争取逃生的机会。
因为他们都知道,劫掠者所代表的黑暗,将人当做'资源'、'食物'。
断臂掉落,切口瞬间碳化焦黑。没有血,只有刺鼻的糊味和女孩骤然惨白、因剧痛扭曲的脸。
陈澈神情漠然,对她的行为不予评价。又转念一想,在这个世界,谁会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呢?
在洗劫了庇护所的那天晚上,少年想了很多。
想起了自己以前好像有过妹妹吧,她每次都会给自己准备简易的生日礼物,那段时间虽然很短暂,但快乐。她要是活到现在的话,好像也和这眼前的女孩差不多大。仔细一想,两人都还有点像呢,天真无邪的笑容,仿佛在告诉陈澈这个世界并不黑暗,他却亲手将其掐灭。
他跟着他们已经一年了,见到他们亲手毁灭一个个和这里一样的庇护所,无能为力。
但他们从来都不让自己参与其中,这次却破例让自己去。虽然一切都处理的那么老练,但人性的积压将会在不久后爆发。
少年一直把自己当成功利主义者,这样生存能更简单些,但也乏味了些。
陈澈也从先前庇护所的幸存者里打听到,女孩最初也是像自己那般'来到'这里,她没有一个亲人,但这里的人却都是她的亲人。
在车仓改造的笼子里,女孩说她快撑不住了,她想逃离这里……
陈澈也和那里带出来的幸存者关押在一起,他们自然也没有怀疑少年。这是先前去破解防御力场的时候,他向掠夺者的头目所要求的,因为,做戏要做足。
那时候,她毫不犹豫的就让自己进去,原来是以为自己和她很像啊。
陈澈做了一次错误的决定——带她逃走。
他谋划了一年的计划,却在这时出现了变动,那是积攒已久的人性。
现在想来,她应该早就发现了自己就是导致他们的庇护所被毁的人,这也算是报应吧,给了自己一个体面的惩罚。
那个女孩本该是这片土地上的花朵,本该肆意生长,带来欢笑、阳光。但就是这朵“花”亲手将这只伪装成羊的狼,领进了羊圈。
后来……梦碎了。
陈澈从车内一处车舱醒来,他还躺在那个简易台架上,保持着昏睡的姿势,那些人甚至懒得将自己挪动。瞥了一眼上方的电子屏,下午三点了。证明他整整昏睡了一个上午,手臂处还传来刺鼻的消毒水味,伤口处已经被简易包扎过了。
他和这伙人搭伙已经一年多了,太清楚他们的行事作风。就算是所谓的'同伴'做错了事,也照样是心狠手辣。他们对陈澈根本没有任何情感,少年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工具罢了。
这群掠夺者一直游荡在荒原上,隔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去城市里购买一些必需品,所以陈澈一直没有机会逃离。而这次就是他们要去城里增添物资的时机,却遇见了先前的突发状况,打乱了陈澈原先的计划。
他们的座驾是由军用运输机改装而成的基地车,足足有四五辆运输卡车加起来那么大,这辆由巨大涡轮引擎粗暴焊接成的钢铁巨兽便成了他们的移动大本营。这个掠夺者团队一共十三人,为首者便是那位一直戴着黑色牛仔帽的中年男人,其余的都是些大个子壮汉,还有一名女医生,他们都是些赛博疯子,大多都经过了义体改造。
基地车驶上了一条简易的道路。
他们这次的目的地是上川城,去补给一些必须资源,然后将近一年都不用再来了。
上川城隶属于联邦,治安相较其他自由城市要好上不少。
这座城市坐落于海边,与戈壁相接壤。这里的热量要比其他地区多得多,所以偶有零散的树林拥着靠路的这一面。天上不时有运输机来往,地面道路上也有着不少的车辆进出城市。
高大的混凝土城墙耸立在远处,他们离上川城外城区越来越近了。
这条小路马上要拐入大路了,自然而然也有着像关卡一样的地方,虽然根本没有设护栏,而且四周都很平坦,但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就在离外城区城墙还有大概三四公里,将要经过关卡时,一队巡逻队驾驶一架隼式飞行器拦下了基地车。因为来往车辆基本上都是有报备的序列码,扫描器能扫描出来,没有报备的车队则需要经受检查盘问。
基地车停在道路边,戴着牛仔帽的中年男人准备出去交涉。
巡逻队要求将所有乘员叫齐,下车盘查,却唯独少了陈澈。中年男人随即叫手下去喊他。
突然,基地车上的一束聚能炮突然轰向了巡逻队的飞行器。
“不好!”
还没等中年男人辩解,巡逻队立马进入警戒状态,他们手中的聚能炮也早已充能完毕。
这会儿武器都藏在暗舱内,那些'资源'也放在冷冻箱内,现在就与这队巡逻队火并不是明智的选择,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众人立马顶着聚能炮的轰击狂奔回了车舱内,但还是有几人不幸受伤。
原先被中年男人派去寻找陈澈的壮汉立马朝炮塔操作台奔去,在狭窄的过道内却有杀意显现。
是刀光。
只见一道黑影骤然闪现。不再是先前那个蜷缩的少年,而是一头挣脱枷锁的凶兽。薄如蝉翼的高分子刃划出一道致命的幽蓝轨迹,壮汉的机械臂齐肘而断,断口处火花四溅,液压油喷涌如血,和身体连接的神经随着机械臂的断裂也被扯出。那家伙的惨叫声刚冲出喉咙,陈澈便毫不犹豫地箭步上前,刀尖直指壮汉喉咙。
但由于体型和体能的差距,陈澈的这一击还是被挡下了。壮汉后撤几步,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一切。他一直以为眼前的少年就是个有点脑子的弱鸡而已。
狭小的空间成了致命的决斗场,而壮汉的对手竟然是一个刚断臂不久的少年。他此刻却像一个久经沙场的战争机器。陈澈一个转身横踏,再通过过道墙壁借力,再度朝壮汉攻来。他不再掩饰任何技巧,每一击都刁钻狠辣,直指对方改造体的弱点关节、暴露的管线、脆弱的传感器。他像一道融入阴影的致命代码,高效、冷酷。
两人交手发生在一分钟内。陈澈应对开始逐渐乏力起来,人体还是有极限的,而受伤的那条臂膀也在限制他的发挥。
虽然科技与医疗技术已经空前发展,陈澈的伤口自然可以很简单地被治疗好,但他们怎么可能浪费资源在他身上。
“兔崽子!逮着了我必整死你!”
状汉已经彻底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陈澈也不再进攻,反而是转身逃跑。
因为炮塔是在基地车的最上层,这辆车没有加装随车AI,其余的人也要各自操控关键系统,更别提负伤的几人,况且壮汉也没有给同伴传递信息,那么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壮汉追进了死角,却不见少年身影。
外面的巡逻队也退回了飞行器内,启动武器疯狂地对着这辆钢铁巨兽轰击。
引擎轰鸣,基地车正在飞速反方向的地逃离这里,其他地面车辆也是疯狂避让,身后巡逻队的飞行器穷追不舍。
中年男人站在驾驶台前眉头紧锁。这里还离外城区有段距离,巡逻队的增援应该不会那么快赶到。
在冲出一段距离后,基地车启动了飞行模式,引擎也最大功率运行。
这时,男人猛地发现车后舱门,显示失联状态。一调取后方摄像头便发现不断地有物资箱掉落,舱门竟然被打开了。掠夺者们一个个怒火中烧,却也管不了这些了,先逃出去要紧,但牛仔帽下的中年男人嘴角微微上升了一抹弧度。
巡逻队紧随其后,而赶来支援的小队则发现了这些掉落在地的箱子,随后便呼叫后勤清理组来处理这些。
后勤组磨蹭了许久才赶到,也不管它们危不危险,没过多检查就将这些物资箱放进了运输机里。
运输机的舱门打开,一位后勤组成员随便打开一个看了一眼便一阵惊叫,居然是冷冻着的人体,看样子似乎还有生机。
后勤组的人员便准备移交专业人士处理。那些人正是那座庇护所里的人们,但可惜的是,最后一个冷冻物资箱里是一具少女的无头尸体。后勤组组长只是淡然地打开了手臂护腕上的显示器,将尸体编号。
那些人被送去了医院,而在不远处,有一位少年走进了偏僻的小巷里。
陈澈一下瘫坐在地上,剧烈活动导致伤口越发疼痛。那伙人应该没这么容易被抓住,也懒得想日后他们会不会来报复自己。
在这一年来,这辆基地车的一些小问题都是陈澈着手解决的。虽然他们从不让自己碰武器系统和核心系统,但经过一年时间的渗透,虽然不能搞定核心系统,但还是把武器系统强攻下来了。
他想起来那天少女砍下自己手臂的一瞬间,将一把高分子刃甩进自己的袖口。就在少女发狂吸引注意的时候,陈澈立马将高分子刃压在了后背再昏迷过去。
正是靠着这柄高分子刃,他破坏了后舱门。
断了一只手臂……但这场赎罪似乎还是不够,对吗,小花。
快要傍晚了,天空上飞行器如同萤火般在穿梭在外城区里,街外也有行人的谈论声和汽车的轰鸣。高楼林立,但更多的是布满锈蚀的机械架构,闷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座城市的黑暗,还远没有显现出来。
少年走入了巷子的阴影中,但巷口高处一个看起来年久失修的监控探头,却又闪烁起了诡异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