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洛最终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狠话。
因为他从陈山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如果再纠缠下去,难堪的只会是自己。
白色宾利发动时,引擎的轰鸣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雷洛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染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
香港的天,要变了。
……
三天后。
港府正式向陈山低头。
一份份盖着港府钢印的法律文件,送到了远东实业的办公室。
启明小学和远东工人医疗所,获得了合法的永久地契和牌照。
远东实业的工厂,也收到了准予复工的正式通知。
“九龙城寨社区发展委员会”,也得到了港府的官方认可。
虽然在名义上,这个委员会,还需要接受港府相关部门的“指导”。
但所有人都知道。
从今天起,九龙城寨,这片三不管的法外之地。
真正有了自己的主人。
……
启明小学,正式开学的日子,定在了一个星期后。
这一天,整个九龙城寨,比过年,还要热闹。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居民们,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从四面八方,涌向了学校。
学校门口,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陈山请来了全香港最好的舞狮队,来助兴。
主席台上,坐满了各路来宾。
港府教育司和民政司的官员,破天荒地,也派了代表,前来道贺。
他们坐在那里,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苏明哲,裕云山,林教授,李牧师……
这些,曾经为陈山,站台的社会贤达,也都悉数到场。
陈山,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
他站在主席台的中央。
看着台下,那数千张,充满感激的脸。
“……我,跟你们一样。”
“也曾经住在这里。住在那,没有光,没有水,一下雨,就漏水的木板房里。”
“我也曾经以为,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
“但是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我们的孩子,要跟我们一样,一辈子活在黑暗和泥泞里。”
“我不甘心,我们中国人,在这片我们自己的土地上,活得没有尊严!”
“我要建,全香港最好的房子,给你们住!”
“我要建,全香港最好的学校,给你们的孩子读书!”
“我要让,我们九龙城寨的每一个人,都能,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我们,不是烂仔!不是蝼蚁!”
“我们是打不倒,压不垮的,中国人!”
他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回荡。
台下,一片死寂。
随即,爆发出,雷鸣般,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启明小学的开学典礼,像一场盛大的节日,将九龙城寨积压已久的晦气一扫而空。
陈山那番掷地有声的演讲,更是让所有居民的心,前所未有地凝聚在了一起。
希望,这个曾经无比奢侈的词汇,如今仿佛成了城寨上空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
“九龙城寨社区发展委员会”正式挂牌成立。
梁文辉如今成了这个委员会的大管家。
他每天带着一群年轻人,穿着统一的蓝色工作服,拿着图纸和笔记本,穿梭在城寨的每一条街巷。
登记人口,规划卫生,调解邻里纠纷,甚至帮着张家长李家短地解决一些生活琐事。
一切,都显得那么井井有条,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远东实业的工厂,在拿到港府的正式批文后,第一时间就恢复了生产。
机器的轰鸣声,成了城寨里最动听的音乐。
工人们的脸上,重新挂上了踏实的笑容。
每个月,他们都能领到比外面工厂高出一截的薪水,养活一家老小,绰绰有余。
陈山,成了这座法外之城里,真正的王。
一个不靠刀枪,而是靠着民心和希望,建立起自己王国的人。
然而,就在九龙城寨一片欣欣向荣之时。
港岛,华人总探长办公室里,气氛却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雷洛坐在他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手里把玩着两颗滴溜溜转的铁胆。
铁胆碰撞间,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敲击着他烦躁的神经。
三天前,在陈山办公室里发生的那一幕,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雷洛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当面的羞辱?
被一个后生仔,指着鼻子说:“耶稣也留不住他,我说的!”
那份屈辱,比刀子割在身上还难受。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陈山身上那股子他完全看不透的气势。
那不是烂仔的凶狠,也不是枭雄的霸道。
那是一种,将一切规则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绝对自信。
他赢了港府,不是靠人多,不是靠能打。
而是靠着,把人心,把舆论,把经济,甚至把港府引以为傲的法律,都当成了他的武器。
“这个扑街……”
雷洛喃喃自语,手里的铁胆转得更快了。
他意识到,他和陈山之间,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陈山,已经成了一股,足以与他分庭抗礼,甚至隐隐压他一头的势力。
一个,在阳光下,建立自己秩序的王。
“阳光……”
雷洛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既然你喜欢玩阳谋,喜欢当救世主。那这香港的阴暗面,就别怪我,全部笑纳了。”
他很清楚,陈山之所以能赢,是因为他站在了“民意”和“道义”的高地上。
而他雷洛,想要抗衡,就必须,牢牢掌控住,阳光照不到的所有地方。
他要建立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地下帝国!
一个,由他制定规则,由他主宰一切的,探长帝国!
这个念头,像一颗疯狂的种子,在他的心里,迅速生根发芽。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阿豪,来我办公室一趟。”
放下电话,雷洛站起身,走到窗边。
看着远处维多利亚港的繁华景象,他的眼神,变得无比贪婪。
“阿山,这天下,黑的归我,白的归你。你做你的圣人,我做我的阎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可如果你非要过界……”
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