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凝固了万古时光的死寂。
飞舟静静地悬浮在枯黄大地的上空,罡风吹过,卷起的不是灵动的云雾,而是呛人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尘埃。
每个人的心脏,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
“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涂山月失魂落魄地跪在甲板上,双目失神,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无法接受现实的痛苦与茫然。
识海中,那些关于青丘圣地的美好记忆,此刻正化作最锋利的刀刃,一片片地凌迟着她的神魂。
她记得,母亲曾指着一幅画卷告诉她,这里的山,是会流淌着蜜糖色灵液的;这里的河,是倒映着七彩霞光的;这里的每一棵树,都会结出能增长修为的灵果;这里的每一只狐狸,都生得优雅高贵,眼眸中闪烁着智慧与骄傲的光芒。
可现在呢?
山,是嶙峋的枯骨。
河,是干涸的伤疤。
大地之上,连一根象征着生命的绿色都找不到。
这里,只有死亡,只有被时光遗忘的、无边无际的衰败。
江小白走到她的身边,轻轻蹲下,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任何语言,在如此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能默默地传递着自己的体温,希望能给这个几近崩溃的月姑娘一丝支撑。
江一一清冷的凤眸中,也写满了凝重与同情。
她催动木系灵力,试图感应这片大地深处的生机。
然而,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沉沉的死气,仿佛这片土地的“生”之根,已经被彻底斩断、挖空。
这种感觉,比面对最凶恶的敌人,还要让她感到心悸。
江修远的目光,则始终锁定在远方那座巨大的九尾狐雕像上。
他能感觉到,那座雕像,是这片死域中唯一还残存着一丝微弱道韵的地方。
它像是一座墓碑,更像是一位不屈的守望者,默默地矗立在地平线的尽头,见证着一切的发生与消亡。
“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修远的声音低沉,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沙……沙沙……”
一阵细微的、仿佛虫豸爬行的声音,从下方干裂的大地上传来。
紧接着,众人脚下的一块看似完整的巨大岩石,被缓缓地从内部推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一个瘦骨嶙峋、毛发枯黄的脑袋,从洞口里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那是一只狐妖。
或者说,曾经是一只狐妖。
他的人形尚未完全褪去,脸上还保留着尖尖的吻部和三角形的耳朵,但那双本该灵动的狐狸眼中,却只剩下浑浊、麻木,以及深深的、深入骨髓的警惕。
他的出现,仿佛一个信号。
“咔啦……咔啦……”
周围的大地上,一个个伪装成岩石、土堆的掩体被打开,一道道同样瘦弱、褴褛的身影,从地洞和石缝中,如同受惊的土拨鼠般,一个接一个地钻了出来。
他们的数量越来越多,很快就聚集了上百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保留着部分狐族的特征,有的身后拖着干枯的尾巴,有的头顶竖着毛茸茸的耳朵。
他们衣衫褴褛,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用某种不知名的兽皮和植物纤维编织成的破布条,勉强遮蔽着身体。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长期营养不良所致的菜色,眼神空洞,仿佛一群行尸走肉。
他们的修为,更是低得令人心惊。
绝大多数,都停留在炼气期,甚至还有许多尚未开智、只能维持着幼狐形态的小家伙。
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寥寥几个筑基初期的老者,气息虚浮,仿佛风中残烛。
这,就是传说中血脉高贵、天赋异禀的青丘狐族?
眼前这群如同荒原难民般的存在,彻底颠覆了江小白和江一一的认知。
“他们……”涂山月看着这些面黄肌瘦的“同族”,心脏像是被狠狠地刺了一刀,剧痛无比。
她从这些人的身上,感受到了同源的、稀薄到几乎快要断绝的血脉气息。
他们,真的是青丘的后裔!
这群从地底钻出的狐族,显然也将飞舟上的江修远等人当成了入侵者。
他们没有立刻发动攻击,或许是因为根本没有攻击的力气。
他们只是默默地散开,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手中拿着各种简陋的武器——磨尖的兽骨、坚硬的石块,甚至还有几根锈迹斑斑的凡铁长矛。
那麻木的眼神中,透出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凶狠与敌意。
一个拄着拐杖、身后拖着一条断尾的老狐妖,从人群中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他应该是这群人的首领。
他的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浑浊的眼球费力地转动着,打量着飞舟上衣着光鲜、气息强大的江修远四人。
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良久,他才用一种沙哑到极致、仿佛用砂纸摩擦着声带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开口警告:
“外……来……者……”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古老的腔调。
“离……开……这……里!”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排斥与警告。
“这里,是受了诅咒的地方!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快走!”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那话语中蕴含的绝望与警告,让涂山月的心,再次沉入了谷底。
诅咒之地?
她的故乡,青丘圣地,竟然变成了一个被诅咒的地方?
“不!我不是外来者!我是涂山氏的后人,我叫涂山月!我是回家了!”
涂山月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她从飞舟上一跃而下,踉跄地落在干裂的大地上,朝着老狐妖大声喊道。
她的突然出现,让下方的狐族人群一阵骚动。
他们本能地向后退缩,手中的骨矛和石块握得更紧了,眼神中的敌意也愈发浓重。
老狐妖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涂山月。
他似乎想从涂山月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但最终,他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中的麻木,没有丝毫改变。
“涂山氏?呵呵……早就没有涂山氏了……”
他的笑声,比哭声还要难听。
“这里,只有一群……等着死的……被遗忘的罪人。”
“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外来者,都这么说。”老狐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看透世事的疲惫与讥讽,“有的说自己是失散的族人,有的说自己是来拯救我们的神使……但最后,他们都和之前的那些一样,要么变成了这片大地上的枯骨,要么……就变成了比恶鬼更可怕的掠夺者!”
他举起手中的骨杖,指向涂山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
“我们不需要你们的怜悯!更不相信你们的谎言!离开这里!立刻!否则,就算是拼上我们所有人的性命,也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吼——!”
随着老狐妖的怒吼,周围上百名狐族同时发出了低沉的、野兽般的咆哮。
他们眼中麻木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取而代之的,是同归于尽的疯狂与决绝。
他们或许很弱小,但他们守护自己最后栖息地的决心,却无比坚定。
飞舟上,江小白和江一一都握紧了手中的剑。
她们能感觉到,这些人虽然充满了敌意,但他们的生命之火,已经微弱到了极点。
这是一种被逼入绝境后,为了生存而竖起的、保护自己的尖刺。
涂山月呆立在原地,被老狐妖那充满了不信任和绝望的话语,刺得遍体鳞伤。
她想解释,想证明,但她发现,自己所有的言语,在对方那早已被苦难磨平了所有希望的心面前,都显得那么的空洞和可笑。
是啊,一个突然出现的、衣着华丽、修为高深的“同族”,说着要“回家”的漂亮话,谁会相信呢?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凝固到冰点的时候。
江修远,从飞舟上缓缓地飘落下来。
他没有释放任何威压,也没有说任何话。
他只是平静地走到了涂山月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退后。
然后,他面对着那群充满了敌意、眼神疯狂的狐族,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