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偌大的丁字桥上,好几百号人站得整整齐齐,个个都用敬畏的眼神,远远望着高台上那个高大汉子。
高台之上,祥子左右两侧,分别站着齐瑞良跟徐彬。
“昨晚上大伙也都瞧见了,德宝车厂的兄弟们过来了……我闲话不多讲,在丁字桥这块地方,只有三条规矩。”
“杀人者,死。”
“偷盗奸淫者,死。”
“伤人者,抵罪。”
“大伙来到这儿,要么混一口饱饭,要么搏一个出身……只要肯踏实干,有我李祥一口吃的,就绝不会短了大家。”
“若是你们哪个受了外人欺负,那就是打我李祥的脸……”
“都散了吧,活儿重,时间紧,各位也多担待些!”
众人一听,顿时哄散开来,由雷老爷子领着,去门口排队领今早的白面馍和红烧肉——
祥爷大气,不像冯家那么抠搜,这儿是先吃饱再干活……更难得的是一天居然管三顿饭,晚上时不时还发些米粥下来。
这般待遇就算是四九城里的力夫,恐怕也比不上。
德宝车厂的车夫兄弟们,远远瞧见那些流民的伙食皆是暗暗咋舌——光说这吃食,在德宝车厂里头,也就护院们能吃得上,寻常车夫哪负担得起?
许是瞧见德宝车夫们的模样,祥子却是笑了笑,把手一拍——包大牛带着十多个汉子,端上成堆的白面馍、红烧肉、妖兽肉。
大块的红烧肉泡在浓稠汤汁里,裹着浓郁酱色,空气中都泛着醇厚迷人的肉香。
妖兽肉成排摞在大盘里,油脂顺着颤巍巍的肉缝渗下来。
“德宝的弟兄们.在这里三天一顿妖兽肉,天天都有白面馍和肉食.”
“都是免费.敞开了吃!”
车夫们心头大喜——三天一顿妖兽肉?这般待遇.便是六大车厂那些护院也比不上啊!
有了这些妖兽肉,强了气血,说不得这武道境界还能往上走一层!
都是底层里挣扎煎熬的,哪个心里不存一份出人头地的念想?
“另外,车夫兄弟们远道而来,也不能亏待了诸位.我与少东家商量了,每月选两个优秀的弟兄,送一副上品气血汤,是我们宝林武馆百草院出的……可不是外边那些杂牌货。”
这话着实是震惊到了这些车夫。
上品气血汤?
可是得攒半年工钱才能换来的好东西,放以前哪敢想?
一时间,人人神情激动,齐声喊道:“愿为祥爷效死……愿为德宝效死!”
祥子神色一正,大手一挥:“扬旗!”
“一炷香后,所有人出发!”
两杆大旗在车队前扬了起来,
最前头的,是宝林武馆的金线大旗。
后面的,则是德宝车厂的绿色车旗。
徐彬看着两杆大旗一前一后迎风招展,心里那份火热一下子涌了上来
谁想得到,咱德宝车厂的车旗,有一天也能和宝林武馆的金线大旗并排飘?
可惜自家老爷子身体不好,不能亲自来瞧这场面!
我德宝车厂.这回真是出息了啊!
——
齐瑞良听祥子说完,又亲眼见到台下那些车夫炽热的眼神,心里不禁感叹——这位李兄,真是天生的说客,若不习武,简直能去四九城的国民议会当个议员了。
他目光扫向远处,看着那一片火热的建筑雏形——自己才离开几天,竟真被李兄拉出了这么大的局面?
有了德宝车厂这些车夫,又有宝林武馆的护卫,加上吃喝不愁,工钱丰厚,这条运输线便算是稳住了。
等武馆里那些学徒过来,怕是要惊掉下巴。
只怕整个宝林武馆都没人能想到,不过一个九品外门弟子.竟一下子解决了困扰武馆许久的难题。
而等丁字桥这片堡寨慢慢建起来宝林武馆才算真正把命脉握在了手里,再也不用担忧被人勒住了脖颈。
而那时,恐怕就连清帮都要受钳制。
毕竟这里同样也是清帮运送妖兽肉的要道。
只不过.这声势搞得这么大,日后这丁字桥究竟算是宝林武馆的,还是李兄一个人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利的地方就有争斗。
就算李兄现在是事急从权,可等这条运输线的利益足够大了,自然有人会眼红——身为清帮三公子,这类事他齐瑞良早就看透了。
若真走到那一步,只怕这位李兄是忙活一场,最终替他人做嫁衣。
想到这儿,齐瑞良目光又落向前头那大个子——以李兄的细腻心思,不该想不到这点。
——
一炷香后,
浩荡的车队从丁字桥出发。
因是头一回走线,武馆也没提前布置什么任务,板车上就只装了些蔬菜、瓜果之类。
至于这条线路,祥子早就安排得分明。
线路很简单——三点一线,只经过丁字桥、小青衫岭城楼、堡寨这三处。
从丁字桥到小青衫岭城楼,约莫是个把时辰。
从城后到堡寨,约莫是两个时辰——日后若是要拉妖兽肉或五彩矿石回来,考虑到气血消耗,还得再多算一个时辰。
这么一来,若是清早出发,大概傍晚就能回来——时间很紧,只怕连吃饭都得在路上解决,所以徐彬还特意安排了两辆板车专门装白面馍。
不得不说徐彬是把好手,早把这些事安排妥当,他手下那些车夫也绝不逊色于以往人和车厂那些老兄弟。
比起之前在人和车厂走李家矿线,劣势是时间更紧了些,好处是堡寨里就有武馆弟子,不用担心路上有人袭击。
当然还得防着一件事:那些神出鬼没的马匪。
毕竟这小青衫岭左边,就是水草纵横、树林茂密的三寨九地。
听说前几日,冯家庄一支运输队就被“草上飞”那伙马匪洗劫了,所有流民全被杀光,只有冯家几个护院逃了出来。
不过有祥子和齐瑞良押阵,加上德宝车厂的护院人手,寻常马匪应该不敢动这支队伍。
再怎么说.这车队前头,飘着的可是宝林武馆的金线大旗
想动手,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
路上很顺利,
当那座巍峨的钢铁建筑在晨光中显出轮廓时,祥子叫停了队伍。
到了城门楼,负责的仍是那位出身宝林武馆的许参谋。
“许师兄,好些日子没见了,”祥子笑着拱了拱手,又叫过来后面一辆板车。
掀开车罩,满满一板车的新鲜蔬菜瓜果。
见了这一大筐瓜果,许参谋身后几个大头兵眼睛都直了。
矿区附近一年四季肉管够,可这瓜果是真稀罕——毕竟……那些野生的植株多半吃不得。
祥子笑着说道:“许师兄,这些瓜果是顺路捎来的,给您和弟兄们尝个鲜。”
话说得轻巧,可这一板车瓜果要是拖进矿寨里头,少说也值十多个大洋。
许参谋笑呵呵地收了这份顺水人情,看这小师弟越发顺眼。
不过这许参谋瞧着祥子大汗淋漓模样,心中还是嘀咕道:好好一个九品武夫,为啥子要亲自拖着车?
随后,许参谋瞧着后头这浩荡人马,还是皱了眉头:“李师弟初入这小青山岭可是要通行文书的.倘若是你一个倒也罢了可这”
这话本在祥子意料之中,
祥子不动声色掏出一枚玉符——这是万宇轩临走前留给他的。
一见这玉符,许参谋脸色顿时一变!
玉符正面,是“宝林”二字,玉符背面,刻着“青衫”二字。
这是大帅府分发给宝林武馆的凭证,凭这枚玉符,别说这城楼,就是堡寨里头也能畅通无阻。
但这种玉符……向来只有宝林武馆的执事才有,
怎么这才入九品的小师弟也有?
一时间……许参谋猛地想起前几日,这姓李的小师弟陪清帮刘福堂来的场面,
那时候.便是清帮香主不也对这大个子客客气气的?
看来这小师弟来历不简单!
想到这,许参谋心里多了几分郑重,脸上笑容也更缓和了些:“李师弟,这些人还是不能进去,”
他压低了声音::“师弟你也知道,最近这小青衫岭里头不太平……大帅下了令,不能随便放人进去,我……我也实在为难啊。”
祥子眼神微微一凝,深深看向眼前这位师兄——按规矩,出了武馆,其实不必称他师兄了。
武馆弟子身份特殊,但若到了年纪跨不过武道三天堑,就保不住弟子身份只能脱了武馆武衫——从此,生死自负,与武馆两不相干。
瞧见这小师弟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许参谋下意识退了一步,干笑道:“师弟,我.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
忽地一行人远远过来。
“李师弟今日怎么过来了?”
说话的,是柳逸.
柳逸身边,站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武夫,
是赵沐。
看来该是赵沐修养得不错,要回武馆了。
两个好友相见,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个男人间的熊抱。
赵沐和柳逸两个,看着祥子后头那支庞大车队,却是面面相觑,都愣住了。
祥子笑了笑,解释道:“呃我在丁字桥待着无趣前几日万师兄来了一趟,说想让我试试,能不能建起这条运输线.”
赵沐倒还罢了,毕竟他从担任武馆学徒教头开始,就晓得宝林武馆有这桩谋划。
柳逸可就真目瞪口呆了——这么大的车队,这小子几天就拉起来了?
身为四海院执事,柳逸虽主要负责猎杀妖兽,但也清楚冯家在这条运输线上动手脚之后,四海院那几个副院主有多头疼。
这不…要不是陈副院主冒险夜出小青衫岭,恐怕赵沐命都保不住。
“今天头一回走,熟悉路线……顺带给武馆里的师兄捎了些新鲜瓜果,”祥子掀开一辆板车,露出水灵灵的瓜果。
柳逸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妖兽肉吃多了,还真馋这些汁水足的瓜果。
柳逸大手一挥:“送.直接送进堡寨,有啥事我担着!”
既有这位四海院执事做保,许参谋自然没有理由再拦,只能赶快放行。
“祥子.这条线便全托给你了.”赵沐勉强站直,躬身长揖。
赵沐是个聪明人,更是熟知祥子谨慎性子——若非得了武馆同意,这小子绝不会搞出这么大动静。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在前进营地受了重伤,祥子这个刚出来历练的师弟,才不得不扛起这本不该他肩的担子。
想到这,这位一向心高气傲的外门翘楚,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祥子笑了笑,扶起他,轻声道:“赵师兄别多想……回武馆好好休养,我把这边张罗好了,等你回来。”
赵沐也洒脱一笑:“师弟既有公务,就别耽搁了。”
祥子笑了笑,又抬起车把,挥手作别。
烟尘滚滚中,两队人马交错而行——
宝林武馆一行人走后。
小青衫岭城楼的大头兵们,把那些瓜果分了个干净,纷纷向许参谋道谢。
这位出身宝林武馆的年轻武夫,神色却有些复杂,叹了口气,回了办公室。
不多时,一个温文尔雅的身影敲开了他的大门。
“许参谋你出身宝林武馆.却要做这些,倒是为难你了。”
打开门,许参谋神色一僵,脸上却挤出一个谄媚的笑:“给文二爷办事.谈不上辛苦。”
冯文笑着点了点头,却是轻轻拍着许参谋肩膀:“放心.我家老爷子已经和大帅府那位通过气了,等此地事了,许参谋想必就能再往上升一升。”
许参谋大喜,那脊梁便弯得更低了些——脱下宝林武馆那身皮,来这荒郊野岭苦熬,不就为求个大帅府的前程?
谁不晓得冯家与大帅府走得近,如今冯家老爷子既亲自开口.他那前程算是稳了。
“不过.”许参谋犹豫片刻,还是轻声道,“咱职责所在,只要他们有凭证,咱们也没法子拦着”
“毕竟.这里离堡寨太近。”
冯文听出了弦外之音,只笑了笑:“许参谋帮我把他们盯着就好,日后记好他们每日进出的时间……别的事,自然不用你操心。”
许参谋听出这话里的凌冽寒意,心中一惊,更不敢多嘴,头垂得更低。
余光里,他望向那支烟尘滚滚的车队,眼神蓦地一黯。
他许闲和赵沐当年在宝林武馆确实是同窗,交情好也不假……
可.人总得有个奔头。
他赵沐如今在宝林武馆里如鱼得水,眼看八品有望而自己,只是个在小青衫岭看大门的参谋。
不过数年两人境遇已是天差地别。
自己不过想奔个前程.这有错吗?
别看他万宇轩前几日两箭射得冯家不敢作声.但出身宝林武馆的他深知一点——万宇轩是宝林的底牌之一。
试问今日之宝林,能有几个万宇轩?
若不是宝林武在小青衫岭已捉襟见肘,又何必调万宇轩过来?
更不用说如今宝林武馆丢了那座前进营地,还被冯家暗中做了手脚,在三大武馆同时往北推进的势头中,明显落了下风。
呵.这条运输线牵扯复杂,事关多方,就连冯家也是经营多年才走得稳妥。
这等大事,岂是一个刚挂职的外门弟子能拉扯起来的?
荒唐!
这宝林武馆啊果真是无人可用了!
而且虽是冯家在万宇轩那里吃了个暗亏,可看文二爷今天这架势,显然没打算罢休——说不定……冯家就要对这傻大个下手。
谁不晓得,冯家背后.可是振兴武馆和大帅府,
要是这两家联手,在这节骨眼上对宝林武馆出手……那可真是打中了七寸。
想到这,许闲眼神越发灼热——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识时务者才是俊杰!
宝林武馆这条大船,眼看就要沉了。
自己提前抱上冯家这根粗腿,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