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浮于无垠的虚无。
林轩感觉自己像是一粒尘埃，被抛入了一条光怪陆离、无声奔涌的河流。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光影、断续的嘶吼与悲鸣，如同河底的泥沙，不断冲刷着他残存的感知。
他看到天穹倾覆，神血如雨，巨大的尸骸从燃烧的宫阙中坠落；他看到一条由无尽怨念与堕落神性汇聚的血色长河，在万界夹缝中奔腾咆哮；他看到一扇巍峨矗立、隔绝一切的青铜巨门，门上刻满了熟悉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古老纹路……
最后，所有的光影坍缩，凝聚成一双巨大、淡漠、由无数冰冷星辰构筑而成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他。那凝视，不带丝毫情感，仿佛在审视一件年代久远的造物，又像是在确认某个等待了万古的标记。
冰冷，死寂，以及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绝对碾压的威严，几乎要将他的灵魂冻结、碾碎。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一股灼热却并非暴戾的力量，自他心脉深处涌出，如同黑暗冰原上燃起的第一簇火苗。那是帝血九转淬炼出的不灭本源，是剑心通明凝聚的一点真灵之光。
“醒来。”
一个宏大、古老、不带任何情绪波动的声音，直接在他灵魂核心炸响，并非通过听觉，而是规则的共振。
林轩猛地“睁”开了眼睛。
并非肉身的眼眸，而是意识的聚焦。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无法形容的奇异空间。上下四方没有边界，没有光暗，只有无数流淌的、如同经络血管般的暗金色能量脉络，以及悬浮在脉络之间，缓缓旋转的青铜色古老符文。空气中弥漫着与门外同源，却更加精纯、更加本源的苍茫气息，每一次“呼吸”（如果意识体也需要呼吸的话），都仿佛在吞吐着宇宙初开的混沌。
而在他“面前”，无尽的虚空深处，那双由星辰构筑的淡漠眼眸，依旧静静地悬浮着，仿佛亘古如此。
“汝，身负‘门’之碎片，流淌‘罪血’与‘薪火’，闯入‘葬地’。”星辰眼眸传递出意念，每一个字都带着万钧重量，压得林轩意识体明灭不定，“陈述汝之来意，承载者。”
承载者？林轩心神剧震。对方认识青铜碎片，称他的血脉为“罪血”与“薪火”？葬地？这里就是青铜门后的世界？
他强忍着灵魂层面的威压，凝聚意念回应：“前辈，晚辈林轩，为求解除体内‘万孽污血’之患，不得已闯入此地，并无冒犯之意。”
“万孽污血？”星辰眼眸的意念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仿佛听到了某个古老而熟悉的词，“葬天神陨河的余毒……汝竟能承载至今而未彻底堕落，确与‘薪火’相契。”
那眼眸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林轩的意识体，直接落在他那被封印的污血之上。“此污秽，源于陨落古神的怨毒，亦是它们扭曲神性的残留。寻常法门，触之即溃，唯以其源头之力，方可炼化或剥离。”
源头之力？林轩心中一动，想起泥菩萨所言：“前辈是指……葬天神陨河？”
“河流，不过是表象。”星辰眼眸的意念带着一丝俯瞰沧桑的漠然，“真正的源头，是‘陨落’本身，是规则被强行扭曲、撕裂后残留的‘伤疤’。此地，‘葬地’，便是靠近那‘伤疤’的一处缝隙。”
靠近源头的缝隙！林轩立刻捕捉到了关键：“请前辈指点，如何借助此地力量，炼化污血？”
星辰眼眸沉默了片刻，那无尽的星辰在其中缓缓流转，仿佛在推演计算。
“炼化，需引动‘葬地’核心的‘归墟之力’。”意念再次传来，“然，汝之躯壳太过脆弱，汝之灵魂亦未经历‘星火淬炼’，强行引动，十死无生。”
希望刚刚升起，便被冰冷的现实浇灭。林轩意识体一阵晃动，难道真的没有出路？
“然，汝既是‘承载者’，身负‘门’之契，或有一线生机。”星辰眼眸的话锋一转，“与吾签订‘星火血契’，暂借‘葬地’权柄，护汝神魂，导引归墟之力，淬汝血脉，炼化污秽。”
星火血契？暂借权柄？
林轩心中警兆顿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与这等古老未知的存在签订契约，代价是什么？
“契约内容？代价？”他直接问道。
“契约期内，汝需以‘薪火’供养‘葬地’，维系此间存在不坠。待汝有能力时，需寻回其余‘门’之碎片，重铸‘天门’。”星辰眼眸的意念毫无波澜，“代价……若契约失败，或汝心生背弃，汝之存在，包括灵魂与血脉印记，将彻底归于‘葬地’，成为滋养此间的一道‘源火’。”
供养？重铸天门？失败则形神俱灭，成为养料？
条件极为苛刻，风险巨大！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生路。而且，重铸“天门”？这似乎涉及到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与青铜碎片，与他的血脉，与那天外邪魔，恐怕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在林轩权衡利弊，意识剧烈挣扎之际——
“轰！！！”
整个奇异空间猛地一震！外界恐怖的撞击声与能量波动，即使隔着青铜巨门与这处空间壁垒，依旧隐隐传递了进来！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苏焉雪决绝的娇叱与赫连绝疯狂的咆哮！
焉雪！她还在门外苦战！
林轩的意识体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波动。他不能再犹豫！无论付出何种代价，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出去帮她！
“我，同意签订契约！”林轩的意念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善。”
星辰眼眸中，无数星辰骤然亮起！一道由无数细密星辰符文构成的契约之章，自眼眸中心飞出，瞬间没入林轩的意识体！
“嗡——！”
林轩只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投入了恒星熔炉！无数关于“葬地”、关于“归墟之力”、关于“星火”的信息洪流涌入，同时，一种无形的枷锁也与他的灵魂本源紧紧缠绕。
与此同时，外界那苍茫浩瀚的气息，开始主动向他汇聚，通过那无形的契约通道，涌入他濒临破碎的肉身！
……
青铜巨门外。
苏焉雪嘴角溢血，冰雪剑域已收缩到周身三丈，晶莹的剑身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她挡在林轩昏迷的肉身之前，独自面对着一个完全超出她应对极限的敌人——
魔化赫连绝！
此时的赫连绝，形态更加恐怖。身躯膨胀到三丈高，皮肤彻底转化为暗沉的青铜色，上面布满了扭曲的魔纹与不断开合的血色眼眸。他断裂的手臂处，血肉蠕动，竟生长出了一条由精纯煞气与魔念构成的狰狞触手。气息狂暴混乱，已然达到了大帝后期的门槛！
他疯狂地攻击着青铜巨门，以及挡在门前的苏焉雪。魔气与煞气化作各种扭曲的怪物，不断冲击着苏焉雪的剑域。
“滚开！蝼蚁！待本座轰开此门，夺得其中造化，便是尔等死期！”赫连绝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触手猛地抽击在冰雪剑域之上。
“嘭！”
剑域剧烈摇晃，苏焉雪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如纸，但她眼神依旧坚定，寸步不退：“除非我死！”
“那便成全你！”赫连绝眼中疯狂之色更浓，魔化利爪与触手齐齐轰出，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要将苏焉雪连同她身后的林轩一并碾碎！
就在这时！
那扇开启了一道缝隙的青铜巨门，猛地一震！
门缝之中，那原本只是弥漫出的苍茫气息，骤然变得狂暴！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兽，打了个带着不悦的响鼻！
“嗡——！”
一股无形的、蕴含着“归墟”真意的磅礴力量，以巨门为中心，轰然扩散！
赫连绝那足以崩碎星辰的魔化利爪与触手，在触及这股力量的瞬间，竟如同遇到了克星，表面的魔气与煞气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湮灭！连带着他庞大的魔化之躯，也被这股力量狠狠掀飞出去，撞在远处的岩壁上，嵌入其中，发出痛苦的嚎叫。
而苏焉雪，在这股力量扫过时，却并未受到伤害。那力量仿佛有意识般绕开了她，只是将她轻轻推开了一段距离。
她愕然回头，只见青铜巨门那开启的缝隙中，涌出了更加浓郁的苍茫气息，如同瀑布般垂落，将昏迷的林轩全身笼罩。
林轩那原本灰败死寂的肉身，在这股气息的包裹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皮肤下干涸的血管重新充盈，散发出暗金与琉璃交织的光芒；破碎的骨骼被无形之力强行拼接、重塑，发出噼啪的脆响；那一直冲击封印的万孽污血，在苍茫气息的压制与引导下，仿佛被投入了一个无形的熔炉，剧烈沸腾、挣扎，却无法再肆虐，反而被一丝丝地抽离、炼化，其中的精华被剥离，反哺其近乎枯竭的帝血，而其中的污秽与怨毒，则被那“归墟”之力无情地湮灭、归于虚无！
他鬓角的那缕霜白，悄然褪去。苍白的面色重新浮现血色，微弱的气息如同苏醒的巨龙，开始节节攀升！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他的眉心，那原本殷红如焰的帝纹旁边，一道由细微星辰光点勾勒出的、与青铜门上某些刻痕极其相似的玄奥符文，正缓缓浮现、凝聚！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古老、更加威严的气息，开始从他体内苏醒！
“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引动‘门’的力量？！还在炼化圣主的力量？！”被轰入岩壁的赫连绝挣扎出来，看到这一幕，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混杂着恐惧与极致嫉妒的咆哮。
苏焉雪也惊呆了，美眸中充满了震撼与喜悦的泪水。
就在这时，青铜巨门之后，那奇异空间内。
与林轩签订契约的星辰眼眸，似乎完成了初步的引导，那淡漠的意念再次响起：
“初步契合完成，‘星火血契’立。汝已有资格，暂掌此门部分权柄，调动微末‘归墟之力’。”
“然，此间之事已了，外界纷扰，需汝自行解决。”
“记住汝之契约。待汝帝血重燃，剑心再塑，需再临此地，履行‘守护’与‘重铸’之责。”
“现在，离去吧。”
随着话音落下，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包裹住林轩的意识与肉身。
下一刻，青铜巨门那开启的缝隙中，光芒一闪。
林轩的肉身，连同守在一旁的苏焉雪，被一股力量直接送出了门外，落在了那断崖边缘。
而那道开启的缝隙，则在赫连绝绝望不甘的注视下，伴随着沉重的“轰隆”声，缓缓闭合，最终严丝合缝，再次化为那扇沉寂万古、隔绝一切的青铜巨门。
门上的刻痕黯淡下去，只有那魔性的心跳声，依旧从门后、从深渊底部隐隐传来，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断崖上，林轩缓缓睁开了双眼。
眸中，已不再是之前的疲惫与死寂，而是深邃如星空，倒映着流转的暗金血芒与微不可查的星辰光点。一股强横了数倍不止的磅礴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在他体内缓缓苏醒，引动周身气血轰鸣，虚空震荡！
他感受着体内那被初步炼化、不再构成威胁反而隐隐成为助力的污血精华，感受着眉心那代表着“星火血契”的星辰符文，感受着与前方青铜巨门那一丝微妙的联系，以及灵魂深处那份沉甸甸的契约……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挣扎爬起的、惊疑不定的魔化赫连绝，投向了那扇重新紧闭的巨门，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青铜，看到其后那双淡漠的星辰眼眸。
新的力量已然获得，但前路，似乎更加扑朔迷离，肩负的使命，也远超他之前的想象。
他轻轻握了握拳，骨节发出噼啪的爆响，一股凌厉无匹的剑意，混合着苍茫古老的归墟气息，冲天而起！
是时候，清算旧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