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夫微微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罗素先生,请问,您认为一个理想的政府,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品质?”
约翰·罗素想了想,回答道:“高效,廉洁,并且能够选拔出最优秀的人才来为国家服务,而不是让一群无能的蠢货,仅仅因为出身高贵,就窃据高位。”
他的话,引来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显然,在场的年轻贵族们,对国内的任人唯亲制度,早已心怀不满。
“说得好极了!”
王德夫抚掌赞叹:“而您所说的这一切,正是华夏政治哲学在过去一千多年里,一直试图解决的核心问题。”
“我们的格物学,教人探究万物之理,追求务实与真知,这便是高效的基础。”
“我们的文官体系,通过层层监督与严苛的律法,力求廉洁。而我们最引以为傲的科举制度,更是打破了血缘与门第的桎梏,让一个出身贫寒的农家子弟,只要他有才华,有德行,就有机会通过公平的考试,一步步走上宰相之位!”
“这,就是我们经典中所说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请问,这样一种追求公平与效率的政治智慧,难道是过时的古董吗?”
全场一片寂静。
约翰·罗素的脸微微涨红,因为之前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类似的事情。
但现在看来,那个东方帝国的强大,不仅仅在于钢铁和蒸汽,更在于一套如此成熟的治国理念。
“我为我刚才的无知道歉。”
他站起身,郑重地向王德夫鞠了一躬:“请问,我现在还能报名吗?”
“当然,学院的大门,永远向追求智慧的人敞开。”
当天,就有超过五十名英国贵族、银行家和工厂主的子弟,缴纳了不菲的学费,成为了华夏学院的第一批学生。
他们争相报名的,不仅仅是能让他们与帝国商人更好沟通的汉语课。
更是那门被命名为《华夏政治制度史》的屠龙之术。
………
如果说,华夏学院是针对精英阶层的精准滴灌。
那么帝国书局随后推出的一个计划,则是一场席卷整个欧罗巴的文化洪水。
环球文库系列。
在新金陵最先进的印刷厂里,数十台由帝国科学院最新改良的毕昇六型蒸汽印刷机,正发出轰鸣。
白纸如流水般送入,经过复杂的滚筒与铅字矩阵。
再出来时,已经变成了折叠,装订好的精美书籍。
这些书籍,开本不大,恰好可以揣在怀中,被称为袖珍本。
封面设计简约而典雅,统一的深蓝色调,烫金的华夏龙纹,以及一行醒目的标题。
环球文库·论语,环球文库·道德经、环球文库·孙子兵法……
每一本书,都采用了中英、中法、中西(西班牙)双语对照的排版。
左页是隽秀的华夏方块字,右页是流畅的欧洲字母。
而最令人疯狂的,是它的价格。
“每本仅售一华元?!”
当第一批十万册环球文库通过帝国的全球商站网络。
铺货到伦敦、巴黎、马德里的各大书店时,所有人都被这个价格惊呆了。
一华元,在当时的欧洲,大约只够买两磅黑面包。
用买两磅面包的钱,就能买到一本来自神秘东方帝国的,蕴含着古老智慧的精装双语书籍。
这对于任何一个识字的欧洲人来说,都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巴黎,左岸的一家咖啡馆里。
“嘿,皮埃尔,你听说了吗?帝国书局的《孙子兵法》卖疯了!我今天跑了三家书店才买到。”
“据说,那些普鲁士的军官,都是整箱整箱地买!”
“当然!我买的是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上善若水’哦,我的上帝,这简直比圣经里的箴言还要富有哲理!那个叫老子的哲学家,一定是个能与神对话的人!”
“我更喜欢《论语》里的那位孔夫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多么仁慈,多么高尚!如果我们的国王和贵族,能有他一半的品德,法兰西就不会有那么多穷人了!”
类似的对话,发生在欧洲的每一个角落。
首月,环球文库系列在全球售出超过二十万册。
一场前所未有的华夏风,以前所未有的深度,席卷了整个欧洲。
这一次,欧洲人迷恋的,不再是来自中国的瓷器和丝绸,这些只是贵族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他们迷恋的,是那些写在纸上,任何人都能读懂的思想。
科举制度所代表的公平。
中央集权的文官体系所代表的高效。
以及儒家仁政思想所代表的人道。
这些思想,如同一颗颗种子,在饱受封建等级制度与宗教束缚之苦的欧洲大陆上,找到了最肥沃的土壤。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消息,来自德意志地区的一个小公国。
那位一向以思想开明自居的大公,在通读了三遍《论语》和《华夏政治制度史》后,竟真的下令,在自己的领地内,尝试引入科举,通过考试来选拔最底层的税务官和法官。
虽然这场笨拙的模仿,因为触动了太多旧贵族的利益而草草收场。
但它所代表的意义,却让整个欧洲的王室都感到了深深的寒意。
东方帝国的思想,已经不再仅仅是书本上的理论,它正在变成一股活生生的,足以改变欧洲政治版图的力量!
…………
“去糟粕,取精华。弱化忠君,强化民本……”
新金陵,紫宸殿内。
江源手持朱笔,正在亲自审定一份名为海外教材编纂大纲的文件。
他身前,内阁首辅莫青以及刚刚成立的帝国文教基金会理事长王德夫,都躬身侍立,神情专注。
“殿下,您将忠君思想列为糟粕,是否有些过于激烈了?”
王德夫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忠君爱国,乃我华夏立国之本……”
“王大人此言差矣。”
江源放下笔,抬起头,眼中带着不同的看法。
“忠于华夏,忠于帝国,这是爱国,但忠于某一个姓氏,某一个人,这是家奴,不是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