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
天色仍暗,丁岁安回到了岁绵街家中。
卧房里,朝颜像个婴儿似得蜷成一团,正睡的香甜。
听见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狭长狐眼,揉了揉眼角,憨兮兮道:“相公回来了呀?要么?”
我要你个大头鬼啊!
一夜打生打死,累都累死了!
“要不起!”
“哦~”
朝颜往里翻了个身,待丁岁安脱衣躺下,又翻了回来,闭着眼睛在他怀里拱了拱,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一手一腿搭在他身上,这才满意抽了抽小鼻子,口齿不清道:“相公又去找姐姐了,身上都是她的味道~”
一个多时辰后。
天光大亮。
“相公~相公!相相相相公公公公~”
朝颜起床收拾妥当后,磨了丁岁安半天.趴在耳朵旁喊、捏鼻子、抓痒痒肉,后者依旧睡得像猪。
最后没了办法,这才放弃。
外间,暂时借住丁家的阿吉早已起床。
两人让阿智套了马车,一起出了门。
“阿颜,在云州时你不是说,你和你那俊相公每日形影不离么?今日怎么没陪你一起出门?”
途中,阿吉随口问了一句。
“他昨夜累着了,睡懒觉不想起床。”
“做甚累着了?”
“和姐姐睡觉睡累了。”
“和别的女人睡累了?你不吃醋的么?”
“吃醋?”
正扒着车窗看街景的朝颜回头,疑惑道:“为什么吃醋?”
“这你就不懂了。”
阿吉膝行两步凑近,以懂行人的姿态教育道:“人和兽不同,走兽以强者为尊,雌兽不会吃醋。但你如今是人,要学会吃醋的。”
“为什么呀?多个人喜欢相公不好么?”
朝颜眨巴着狭长媚眼,好像不太明白阿吉话里的逻辑,后者却道:“你不懂!女子太温顺,会很无趣。偶尔吃醋、闹下小脾气,让他哄你说几句甜言蜜语”
朝颜却不大信,“相公不会嫌我烦人么?”
“嗐!你稍微闹一下,让他亲亲抱抱说好听话哄好就是了!这是男女之间的小情趣,还会显得你在乎他、稀罕他,男人可吃这套了。平日该扮可怜就扮可怜、该懂事时就懂事、该浪的时候就浪.”
“唔做人还有这么多门道呀?”
“嘿,我慢慢教你,保你以后迷得他五迷三道,看别的女子都没意思~”
不多时,马车停在怀宁坊一处僻静小巷内。
阿吉来天中要开花馆,自然得寻处合适的房子。
朝颜昨日已经陪着阿吉寻下了一处中意的两进小院,据说房东还是位武卫军营指挥。
但.今日前来订契、交屋赁时,却又出现了变故。
“昨日咱们不是说好了么?每年一百八十两屋赁,怎么又忽然涨到了二百四十两?”
朝颜身为东道,遇到对方坐地起价,让她觉着在姐妹面前丢了面子,特别生气。
那肥胖妇人倚着门,斜眼瞅了瞅朝颜,“就是这个价,爱赁不赁。”
“你说话不算数!”
朝颜记得丁岁安说过‘食言而肥’的成语,但她又一时想不起怎么说了,便挺胸掐腰道:“怪不得你这般胖,定是将自己说过的话当成屁又吃了回去,才憋肥的!”
那妇人大概是被骂到了痛处,哇地叫了一声,带着两名丫鬟就要扑上来揍朝颜。
还好,充作车夫的智胜挺身而出,拦在了前头,为化解干戈,他诚恳的解释道:“我家夫人说的皆是气话,人不会因为说话不算就憋肥。施主肥胖的原因,是因为多吃少动、好逸而恶劳,往后少吃些,多”
“秃驴!你敢辱我!”
可惜,人家没让阿智把话说完,便伸出十指挠了上来。
正热闹间,却瞧见一名中年男子带着几名军卒大步流星跑了过来。
那名正追着阿智撕扯的胖妇人远远看见,当即叫了起来,“老爷来的正好!这三名乡巴佬辱骂我!老爷快将他们绑了送去府衙,不赔个三五百两,此事没完!”
她坐地起价的原因,就是因为对方三人都不是天中口音。
眼看对方来了帮手,阿吉拉了拉朝颜的衣袖,低声道:“跑还是打?”
朝颜骨子里兽性残存,遇到这种事第一反应就是兴奋但她想要打赢,需要半化本形才能恢复敏捷、利爪。
但此刻因为吵嚷,已有不少街临走出家门往这边眺望。
总不能.都杀了吧?
想了想,朝颜放弃这个打算,低声道:“不行的,相公不让我随意杀人~”
此刻那名男子已带人跑到了跟前,阿吉不由翻着白眼道:“相公相公,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啊!那咱就挨打好咯!”
说罢,阿吉抱头蹲在了下去,口里嚷着,“大爷,打轻些,小女子柔弱,不堪挞伐~”
“.”
连求饶都带着股骚味,朝颜鄙夷的看了阿吉一眼,随后自己也抱头蹲了下来,“打人不打脸呀~敢打脸我可就急了!”
可等了半天,不但没等来想象中的拳脚加身,反而等来一句格外温和的询问,“敢问.夫人可是朱雀军骁骑丁都头府上的女眷?”
朝颜依旧抱着脑袋,仰头看去,“是呀!你和我家相公认识么?”
“哎呀!竟真是丁都头府里的人啊!”
中年男人双手一抱,腰身瞬间弯成了九十度。
旁边那肥胖妇人一时没搞清状况,忙上前拉自家夫君起身,“你疯啦!过节见我爹,你都没这般恭敬!竟对这小蹄子这般大礼.”
‘啪~’
妇人话未说完,脸上便挨了一巴掌,人滴溜溜转了一圈,才勉强扶墙站稳。
赘肉颤巍巍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老爷~”
妇人又委屈又愤怒,不明白夫君为何打自己。
那男人却顾不上搭理她,转头再看向朝颜时,已堆起了肉麻笑容,“听说夫人要赁我家闲宅,这是我袁二行的荣幸啊!”
“你真和我家相公认识呀?”
朝颜站了起来,歪头看来的眼神稍显迷茫。
“我武卫军丙营指挥袁二行仰慕丁都头久矣,却无缘结识。丁都头年少有为、忠勇之名传遍大吴,夫人能看中我家宅子,是我全家上下的荣幸,房赁什么的,就不要了!我袁二行免费给夫人使!”
“真的么!”
朝颜满眼不可思议没忍住得意的看了阿吉一眼。
虽然觉着有点奇怪,但她吹了几个月的相公,的的确确让她在姐妹面前长脸了!
少倾,约定好明日前去宅店务备案,朝颜和阿吉乘车回返。
袁二行拉着媳妇儿一直送到了巷口,直到马车走远,他还立在原处点头哈腰。
一肚子气兼一肚子疑惑外加挨了一巴掌的肥胖妇人,低斥道:“姓袁的!你最好给老娘一个合理解释!”
“解释个卵!幸亏刚才你没伤着她!你晓得她男人是谁么?”
“不是个小都头么?你一个指挥怕他?”
“他今早刚被任命为正军司马,专司整饬军纪!老子的官帽差点被你祸祸没了!”
“啊?”
妇人吃了一惊,随后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又有点肉疼那房赁,“那咱不惹他,也没必要将房子免费赁给她吧?”
“蠢!”
袁二行已重新直起了腰身,笑呵呵道:“这回,既然整饬军纪,便会有人被罢官治罪,到时出了空缺,丁都头若在殿下面前举荐一番.呵呵。”
“他能和兴国殿下说的着话?”
“你猜,为何他就任正军司马一事这么快就传开了?”
“为何?”
“那是殿下告诉旁人,这是她看重的年轻人!不许旁人动他!这小丁都头连立大功,已得了殿下青睐!”
马车轱辘轱辘行驶在石板路上。
车厢里,朝颜早已没了方才抱头蹲地的怂样。
小身板挺的格外直,下巴微微扬起,狭长的狐眼里亮晶晶的,裙衣下端,露出一小截火红赤尾,不住摇晃。
她是这样的,一旦兴奋,尾巴就藏不住了。
“阿吉阿吉,你看到没?”她扯着阿吉的袖子,声音雀跃,“那个女人,开始那么凶,他男人一听我家相公的名字,腰都快弯到地上啦!还白送了房子!”
“刚才谁说‘打人不打脸’蹲得比我还快呢!”阿吉故意撇撇嘴,酸溜溜地拆台。
“那是我相公教我与人为善。人家一个女儿家家,不能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朝颜双手迭在胯侧,扮出一副柔弱模样。
“切~”
“你切什么?我家相公一拳能打死一头虎妖,晚上睡觉还会给我盖被子,还会吟诗作词”
阿吉嘻嘻一笑,反问道:“那他怎么没给你写一首?反而给你昭宁作了?”
“.”
朝颜小脸瞬间一黑,腮帮子慢慢鼓了起来,不过她知道阿吉是在故意酸她,便换个角度继续道:“那又怎样?那是因为相公好看,昭宁才去勾引他!他比你们南昭所有男子都好看!”
“啧啧啧~什么叫我们南昭?你自己便出自南昭,说这话要脸不?”
不待朝颜反驳,阿吉忽然俯身凑前盯着朝颜那样娇媚小脸,朝颜被看得不自在,问道:“你看我作甚?”
“哈哈~阿颜,方才我提起你那俊相公给昭宁作词,你是不是心里酸溜溜的,又堵得慌,就像自己好不容易逮到的肥鸡被别人抢走了似的?”
“呃是哇,你怎么知道?”
“你那就是吃醋了呀!”
“我吃醋了?”
朝颜亮晶晶的狐眼眨呀眨,不但没有羞窘,裙下的蓬尾反而噌一下翘了起来。
只见她忽地手脚并用爬到车厢前,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只探出一颗小脑袋,对着前面赶车的智胜兴奋地嚷嚷道:“阿智阿智,我学会吃醋了呢!”
好像很骄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