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音家时,小音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见他们回来,眼睛一亮:“方大哥,你们闲逛回来了。”
“嗯,顺道去进哥儿家买了兔子。”张灵玉简略的说,把手里的兔子递过去。
小音接过兔子,看了看,笑道:“还挺肥。那我明天炖了,给大家补补。”
她说着,看到乐东脸色的不自然,乐东正低着头想事,没注意,小音也没多问,抱着兔子离开。
午饭很简单。
一碟咸菜,一盆糙米粥,还有剩下的半碗兔肉,小音热了热,端上桌。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各有心思。
“方大哥,你们出去,听说李伯家的事了吗?”小音一边盛粥,一边问。
张灵玉接过碗:“听到一些。他家儿子眼睛伤了。”
“唉,李伯也是可怜,赶明个我去熬些肉汤看看去。”
说完小音沉默了一会儿,又嘀咕起来:“听说…是柳树枝飞到他跟前戳瞎的…方大哥你当时也在场,真的是这样吗?。”
“是啊。”张灵玉喝了一口粥,不再多说。
饭桌上安静下来。
乐东埋头喝粥,脑子里却停不下来。
吃完饭,小音收拾完碗筷,张灵玉唤上小音进厢房说着什么。
乐东李延对视一眼,都停下各自动作,放缓呼吸…
从里面传来的惊呼和欢呼,以及到最后的抽噎,不难想象,张灵玉这是将自己腿的事情摊牌了,这样来看,小音这边也解决了。
李延听了个没劲,走到乐东一旁喊道:“哎呦,可累死我了,怎么样,我师爷是不是特厉害?这不到一天,瞎子李和进哥儿两家就……”
“嗯。”乐东应了一声。
“你咋了?”
李延听出他语气不对,抱着膀子面朝他:“从进哥儿家出来你就怪怪的。”
“没什么。”乐东说,“就是累了。”
“也是。”李延不疑有他,转过身:不过话说回来,我师爷那针灸可真神,我要是学成这本事那可风光了…”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见乐东不理不睬,也自讨没趣离开。
乐东静静坐在院子外,屋里面小音已经出来,听着张灵玉和李延一唱一和强调着腿疾和树神无关的话语…
乐东听到乏味,正想远离一些时,院门忽然被敲响。
敲门声很急,砰砰砰的。
乐东距离最近,他心中已经预想到什么,赶紧上前拉开门闩。
门外站着个半大孩子,跑得气喘吁吁,脸都涨红了。
“呃…小音姐姐呢?”孩子喘着气说,随口对着里面大喊:“小音姐姐,方小先生在吗?进哥儿让我传话,说他娘不好了。”
小音闻声匆匆跑过来问:“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孩子急得跺脚:“刚才进哥儿他娘就开始喊疼,恶疾又犯了,进哥儿让我来找方小先生,问他那位朋友有没有办法!”
屋子里,张灵玉也出来了。
“人在哪?”他问。
“在进哥儿家。”孩子指个方向,“好多人都去了。”
张灵玉点点头,看向乐东和李延:“走。”
三人跟着那孩子往外走,小音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来。
一路上已经有不少人听到动静,从家里探出头小声议论,也有人跟了上来。
到进哥儿家时,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
左邻右舍都来了,围在屋门口,踮着脚往里看,见张灵玉来了,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方小先生来了!”
“让让,让让!”
张灵玉快步走进院子,乐东跟在他身后,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好奇的,担忧的,探究的。
屋里老妇人躺在炕上,被子盖到胸口,露出的脸惨白,额头全是冷汗,头发都湿透了,贴在皮肤上。
进哥儿跪在炕边,握着母亲的手,眼睛通红。
“方小先生!”
见张灵玉进来,他抬起头,像抓住救命稻草:“您让乐先生快看看,我娘本来好好的,可我给树神上完供…她就,她就…”
他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
张灵玉快步走到炕边,掀开被子。
老妇人的双腿露了出来。
乐东倒吸一口凉气。
昨天还只是肿胀的腿,现在肿得发亮,皮肤紫得发黑,能看见下面鼓起的血管,像一条条蚯蚓盘在皮肉里,有些地方的皮肤已经撑得薄如蝉翼,仿佛一碰就会破。
“怎么变得比之前更严重了?”
张灵玉眉头紧皱,转头看乐东:“乐兄,麻烦你再看看。”
乐东被拽了一把,踉跄着走到炕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屋外围观的人屏住呼吸,伸长了脖子,屋里进哥儿盯着他,眼睛里全是血丝,老妇人还在痛苦地呻吟,每一声都像针扎在乐东耳朵里。
他硬着头皮,再次打开针袋。
取针,落针。
在张灵玉暗中操控下,乐东行云流水,一连扎了七八针,乐东额头上也冒出汗来。
他停下动作,看向老妇人。
后者呼吸平稳了一些,但腿上的肿胀一点没消,反而好像更严重。
“不对啊…”
进哥儿喃喃道,眼睛盯着母亲的腿:“之前明明有效果的…”
他说着忽然抓住乐东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先生,您再扎几针,再扎几针肯定能好!”
乐东被他抓得生疼,想抽回手,又不敢。
“进哥儿,你冷静点。”张灵玉按住进哥儿的肩膀,“针灸不是仙术,也得慢慢来。”
“可早上明明一次就好了!”进哥儿吼道,眼睛通红,“为什么现在不行了?为什么?”
屋里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李延凑了过去。他蹲在炕边,看着老妇人的腿,小声嘀咕道:
“乐兄这手法应当没什么问题,不然方兄的腿也不会好,大娘早上也不会好转……会不会是别的问题?”
他抬起头,看着进哥儿:“进哥儿,我们走后,可是出了别的事?”
进哥儿愣住。
他松开乐东的胳膊,双手抱住头,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这个壮实的汉子,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今天……打猎都没去……”他声音沙哑,断断续续,“一直在给树神上供……我想着,既然有好转,就多供些,让我娘好快点……我供了香,供了肉,还磕了头…可为什么……”
他最后的话说得很轻,但屋里的人都听见了。
“供奉完…就成这样了…”
话音落下,屋子里外,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
这话什么意思?
供奉树神,树神还把病有好转的信徒,弄得病情更重?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接着,窃窃私语声像水泡一样冒出来:
“真的假的?”
“进哥儿平时最诚心了……”
“树神怎么会这样?”
“该不会是…得罪树神了吧?”
“可他能得罪什么?他娘病成这样,他除了求树神,还能干什么?”
议论声越来越大。
进哥儿跪在炕边,一动不动,他低着头,肩膀垮着,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
老妇人还在呻吟,声音越来越弱。
张灵玉叹了口气,拍了拍进哥儿的肩膀:“进哥儿,你先照顾大娘。乐兄恐怕也无能为力了,我们…晚些再来看看。”
进哥儿没在说话,他跪在老妇人床前沉默不语,围观的人们也两两三三,满脸凝重的散开。
张灵玉使个眼色,也带着乐东李延离开。
回去的路上,三个人都没说话,乐东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进哥儿跪在炕边的样子,还有围观邻居们脸上那种震惊又微妙的表情。
名为怀疑的种子发芽了。
而且长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