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
东方酒店。
“老板。”阿昌敲门走进陈秉文的房间,手里捏着一叠写满泰文和潦草中文注释的纸张,
“曼谷及周边,规模稍大、能稳定供货的椰浆厂和合作社,一共列了十七家。
我和塔纳蓬分头跑了一天,见了其中九家……”
他顿了顿,将资料递给陈秉文,“情况......很不乐观。
要么是已经被金象、泰丰这样的大公司签了长期包销合同,产能被占满,一滴多余的都挤不出来;
要么就是规模太小,设备简陋,品质参差不齐,根本达不到我们的要求;
还有几家狮子大开口......”
“辛苦了,阿昌。”陈秉文接过资料,没有立刻翻看,“剩下的几家呢?”
“塔纳蓬还在跑,最晚明天中午前能全部接触完。不过......”阿昌犹豫了一下,“老板,看这架势,恐怕希望不大。
我们是不是......跟金象再谈谈?或者......接受那个暹罗金椰的条件?虽然品质差了点,但至少......”
陈秉文摆摆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他脸上非但没有阿昌预想中的沮丧,反而缓缓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阿昌,我们一直盯着产品,盯着供应商,却忘了最根本的东西!”陈秉文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穿透力。
阿昌愕然:“根本?”
“对,根本!
金象凭什么敢肆无忌惮地涨30%?颂帕的椰浆为什么能成为顶级货?
泰丰又凭什么能签下颂帕的三年独家?”
陈秉文朝茶几旁的沙发指了指,示意阿昌坐下:“阿昌,我们和他们,玩的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游戏!
他们在拼产品、拼渠道、拼上游资源,而我们,之前也踏入了惯性思维,跟着他们在这个泥潭里挣扎!
现在,该换个玩法了!该到我们的主场了!”
阿昌彻底懵了:“我们......我们的主场?”
陈秉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茶几上那份他翻阅过的《曼谷邮报》,翻到经济版,重重的说道:“泰国股市!”
“啊?”阿昌茫然的看着陈秉文。
阿昌和塔纳蓬跑客户的时候,陈秉文同样没闲着。
他收集了近期几乎所有的英文报纸《曼谷邮报》、《民族报》,甚至一些财经通讯社的简报,寻找着任何与椰浆相关的蛛丝马迹。
最初,他只是想寻找金象涨价、泰丰签下颂帕背后的行业动态或政策风向。
然而,当他在《曼谷邮报》经济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一篇关于泰国证券交易所股票短评时,整个人瞬间愣住!
那篇短评透露的信息量,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1978年的泰国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的公司总数仅二十七家。
绝大多数公司市值在 1000万–1亿泰铢之间。
而金象食品工业公司赫然在列,文章提及该公司因南部主要椰子产区遭遇罕见风灾,导致其股价持续低迷,交易量萎缩,投资者对其未来一段时间的盈利能力持极度悲观态度。
股价本周跌至1.2泰铢/股,总市值仅余约1360万泰铢(约合515万港币)。
五百一十五万港币。
算出金象公司市值后,陈秉文觉得或许除了寻找优质原料基地,还有别的路可走。
......
第二天,曼谷纳隆会计师事务所。
陈秉文坐在硬木椅上,对面头发花白的老会计师纳隆,正将一沓文件推过来。
在五百美金的驱动下,老会计师纳隆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从同行手中买到了金象食品工业公司的详细资料。
“陈先生,情况比报纸上写的更有趣。”纳隆的英语带着浓重的泰语腔,“金象食品,典型的家族企业。
颂猜家族通过交叉持股,实际控制约43%的股份。
剩下的57%,超过50%的股份,分散在几千个泰国散户手里,另外还有7%,握在几家本地小基金手里。”
“债务呢?”陈秉文的声音很稳,目光紧锁着那份报告。
“不算健康,但也不致命。”
纳隆翻文件,接着说道:“银行短期贷款约合港币120万,主要用来维持受灾后的生产恢复和支付供应商货款。
他们的核心资产......”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南部那两千亩被台风吹得七零八落的椰园和甘蔗园,账面上值钱,但残值嘛......恐怕要大打折扣。
不过,他们在罗勇工业区有全套的椰浆和糖浆加工厂,设备保养尚可,土地产权清晰。”
43%对50%+的散户!
两千亩的椰园和甘蔗园,加上椰浆和糖浆加工厂!
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在陈秉文脑中瞬间成型。
金象,不再是卡他脖子的对手,而是送上门来的猎物!
一个被市场恐慌情绪严重低估的猎物!
这不仅仅是报复!
收购金象,绝非意气用事。
一旦掌控金象,那30%的涨价威胁将烟消云散。
金象在南部的椰园和加工厂,将成为陈记糖水专属的稳定原料心脏。不仅当前的杨枝甘露、椰汁西米露供应无虞,未来所有需要椰浆的产品线都将获得坚实保障。
供应链的咽喉,从此掌握在自己手中!
直接拥有原料产地和初加工能力,意味着砍掉中间商的所有利润环节。
即使考虑金象的运营成本,陈记未来的椰浆综合成本也将远低于市场采购价,不仅仅是抵消30%涨幅,更是实现长期的结构性成本优势。
这为陈记在高端市场的价格竞争力和利润空间,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战略纵深。
回到酒店,陈秉文立刻拨通港岛的国际长途,找到永隆银行周明哲经理。
他总资产不足三百万。
想要收购金象食品工业公司,还有所欠缺。
所以,必须采取杠杆收购,才能满足资金需求。
杠杆收购简单来说,就是“借钱买公司”。
陈秉文投入一小部分自有资金作为基础。
通过银行贷款筹集收购所需的大部分资金。
这笔巨额债务的抵押物,主要来自于金象食品有限公司自身的资产和未来现金流!
也就是说,陈秉文是用“金象”本身的价值和赚钱能力作为担保,去向别人借钱买“金象”。
不过,这样做相当于在收购之前,就将要收购的标的物暴露给银行。
无形中增加了许多未知风险。
陈秉文准备用陈记食品来作为抵押物,进行杠杆收购。
“周经理你好,我是陈秉文。”电话接通,简单寒暄两句后,陈秉文开门见山说道:“我在泰国,我需要一笔过桥贷款,四百万港币。
抵押物是陈记食品有限公司100%股权及名下长沙湾、观塘两处厂房的全部产权,以及未来一年陈记食品公司的全部利润。
德信方会计师会同步跟进确认资产估值及法律手续。”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周明哲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凝重:“陈生......四百万?你到底要做什么?”
“收购,收购一家泰国公司。”
陈秉文含糊着说了一下用途。
“抵押100%股权、两间厂房、甚至预支未来一年利润?这个风险敞口大到永隆风控委员会绝不可能通过!”
周明哲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失真。
“周经理,陈记的资产净值,德信最新评估是一百八十三万,这还只是静态价值。
每月资金流水近百万,现金流健康充沛,抵押物足额覆盖风险。
这笔钱,是为了锁定上游原料资源,建立我们自己的护城河。”
陈秉文耐心的做着解释。
“护城河”周明哲注意到陈秉文说的关键词,“能说一下具体哪家公司吗?”
“目标涉及保密协议,现阶段无法透露具体名称。”
他语速平稳,滴水不漏,“但可以明确标的位于泰国核心农业产区,拥有稳定优质原料基地。
估值显著低于重置成本,存在明确安全边际。
收购后将与陈记现有业务形成强协同效应,原料成本可降15%以上,利润空间增厚明确。”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细微的呼吸声。
陈秉文知道,周明哲在权衡。
“等你的人把估值报告送过来,我看过答复你。”周明哲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好的。”
陈秉文痛快的答应着。
挂断电话,陈秉文没有丝毫停顿,立刻拨通了德信方文山的号码。
“方会计师,是我,陈秉文。
情况紧急,两件事:第一,立刻将陈记食品的资产评估报告、长沙湾及观塘厂房的完整产权证明文件,送给永隆银行周明哲经理,我准备在永隆银行申请一笔四百万港币过桥贷款。
第二,我需要您在开曼群岛,以最快速度注册成立一家离岸控股公司,作为本次泰国收购的最终持股主体和未来可能的资本运作平台。
名称......”陈秉文略一思索,“就叫糖心资本有限公司。”
“明白!”电话那头的方文山没有任何废话,“文件我立刻准备好,一小时内送过去。
开曼公司注册流程我申请加急处理,预计三天内可完成初步注册。
陈生,你这是......要玩一把大的?”他敏锐地嗅到了资本猎食的气息。
“不是玩,方会计师。”陈秉文看着窗外曼谷的夜色,一字一句道,“是去把卡在我们脖子上的那只手,连根斩断,再把它背后的东西,变成我们自己的根基!”
“陈生,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得到陈秉文的确认,方文山立刻来了兴趣。
收购公司的佣金,可比帮着陈记管理财务来的更加丰厚。
“帮我找两个专业操盘手,等离岸公司注册好之后,你带他们一起到曼谷来,我在曼谷等你们。”
电话那头,方文山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几分,兴奋道:“明白!陈生放心,人我立刻物色!要专业的,也要懂规矩的!曼谷见!”
他没有追问细节,资本猎场的老猎犬,闻到血腥味就知道该磨哪把刀。
挂断电话,陈秉文深吸一口气。
收购金象的计划如同一张拉满的弓,箭在弦上,容不得半分偏差。
另一边,永隆银行的周明哲,拿到陈记食品公司估值报告后,经过风控部门的审核,四百万贷款在第二天就打到陈秉文指定的帐户上。
陈记食品公司的资产状况以及每月近百万的流水,足以抵消四百万贷款带来的风险。
三天后,方文山带着两个精干的中年男人抵达曼谷廊曼国际机场。
两人都穿着熨帖的白色短袖衬衫和深色西裤,皮鞋擦得锃亮,眼神锐利。
“陈生!”见到陈秉文,方文山快步上前,高兴的为他介绍,“这位是谢建明,这位是郭森,都是港岛操盘界的好手,信誉和能力都靠得住。”
陈秉文的目光越过方文山,在谢建明和郭森脸上短暂停留。
谢建明推了推眼镜,微微颔首:“陈老板。”
郭森则露出一个沉稳的笑容,声音低沉有力:“陈生。”
没有多余的寒暄,陈秉文直接切入主题:“辛苦了。开曼那边的‘糖心资本’,注册文件都带齐了?”
“带齐了!”方文山立刻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硬壳文件夹,“糖心资本有限公司,注册完毕,股东和董事都是指定的离岸信托架构,表面上看不出任何与您和陈记的关联。”
陈秉文接过文件,目光飞快扫过那些复杂的英文法律条款和结构图。
离岸公司像一层精心编织的迷雾,将他真正的意图和身份笼罩其中,隔绝在泰国监管机构和金象食品的视线之外。
这是资本狩猎者的伪装。
“很好。”他将文件递回给方文山,“资金呢?”
“永隆的四百万港币贷款,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汇入我们在曼谷渣打银行开设的糖心资本离岸账户。”
方文山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陈生,这笔钱......是全部身家性命了。”
陈秉文笑了笑:“放心好了,金象的情况我已经调查清楚,这次收购至少有80%的把握。”
风险?当然有。
整合的难度、泰国家族企业的管理惯性、受灾椰园的恢复投入......这些都是挑战。
但是!
在他看来,为了陈记糖水未来十年有个稳定的原料供应链,适当冒些险是非常值得的。
这场收购如果成功,将彻底将陈记糖水从一个下游食品生产销售商,向上游整合。
转型为拥有核心原料供应链的食品集团!
这将极大提升其在资本市场上的估值想象空间。
......
“金象食品,当前股价1.2泰铢,总股本约1133万股,市值1360万泰铢,折合港币约515万。
颂猜家族持股43%,其余57%分散在数千散户和几家小基金手中。”
操盘手谢建明推了推眼镜,一边翻阅纳隆会计师事务所的报告,一边说道:“盘子小,流动性差,散户为主。
优点是易于收集筹码,缺点是突然的买盘容易惊动庄家,如果颂猜家族算庄家的话。
陈生,您的目标持股比例?”
“控股权!”陈秉文斩钉截铁,“我要拿到超过颂猜家族的43%,最低目标50%+1的股份!
资金不是问题,四百万港币已入账糖心资本户头,约合1056万泰铢,足够吞下流通盘的八成还有余!
但动作必须快、准、狠!在颂猜家族反应过来之前,完成致命一击!”
另一位操盘手郭森眉头微锁:“陈生,难点在于隐蔽性。
曼谷交易所交易清淡,日均成交额几亿泰铢。
大单直接扫货,股价瞬间就会飞起来,惊动颂猜家族和交易所。
他们若警觉,启动毒丸计划或寻找白衣骑士,我们会很被动。”
“所以需要策略。”陈秉文拿出一沓文件递给方文山。
“这是我这两天写的一些东西。
这几天会匿名投放到新加坡海峡时报、港岛信报、以及曼谷邮报。
核心就一点,唱衰泰国椰浆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