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观塘厂的路上。
陈秉文步履沉稳,心中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重点工作。
高振海则显得有些沉默,目光不时瞟向身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已如山岳般沉着的陈秉文。
就在不久前,当文哥平静地告诉他,那笔投入九龙仓股票、看似冒险的操作,最终竟斩获了两百多万港币的纯利时,高振海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
两百多万!
这数字如同一个炸雷在他脑海里轰鸣,让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他亲眼见证了文哥如何运筹帷幄,在维园年宵七天搏出二十六万巨利,当时就觉得是天文数字。
可跟这股市里轻描淡写就翻出来的两百多万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文哥的胆识、眼光和对时机的把握,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极限。
“文哥,”高振海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但更多的是对那份巨额财富的敬畏,“长沙湾二十六万,观塘连厂带库七十万......九十六万港币就这么花出去了。这钱......”
他顿了顿,努力组织着语言。他知道这钱是文哥赚的,是文哥的本事,但九十六万这个数字本身,依然庞大得让他心头发紧。
“这钱花得......是不是太猛了点?虽然我知道股票赚了大钱,但这......这毕竟也是真金白银啊。”
他没有说出的是,这笔钱要是让他来管,恐怕连一个零头都不敢轻易动用。
陈秉文脚步未停,嘴角噙着一丝淡然却无比笃定的笑意,“阿海,账不能只看表面的流水进出,要看到水面下的冰山。
买厂,不是消费,是投资,更是战略布局。
这笔钱不是花掉了,是变成了更值钱的东西,牢牢地压在了我们陈记食品的根子上。”
我以前......嗯,看过很多大公司的运作方式。”陈秉文顿了顿,
“在资本眼里,一家实业的根基有多深,看的就是它资产负债表上的固定资产,尤其是土地和厂房。
它们不是冷冰冰的砖头水泥,而是能撬动十倍、百倍资源的杠杆!”
陈秉文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前世投行精英特有的笃定和解析力:
“首先,是融资能力。银行肯借钱给谁?最优先的就是那些有实实在在土地厂房做抵押物的公司!
这就叫硬通货。我们有了这两块地、两个厂,就像手握两张门票。
以后无论是扩大生产、研发新品,还是应对突发状况需要资金周转,去银行,我们能拿到的授信额度、谈下来的贷款利率,会比只有一堆租赁合同和流动餐车时强上几个层级。
这就叫有恒产者有恒信。”
“其次,是公司估值。方会计师点破的就是这个。
租赁资产在报表上是使用权,是轻飘飘的。
而自有厂房是沉甸甸的所有权,是净资产!
评估公司价值时,这部分是实打实的加分项。
未来如果我们想引入新的投资人,或者......再想远一点,有朝一日考虑上市,这份量,能直接让陈记的估值翻上几番。
投资者看到的是实实在在的根基,不是空中楼阁。”
“最后,是对抗风险和通胀。土地,尤其是有价值的工业用地,在港岛只会越来越稀缺。
持有它,本身就是一种保值增值。
这九十六万现在看起来多,过几年回头再看,可能就是一笔极其划算的买卖。
而且,有了自己的厂房,我们就不用担心房东涨租、收回,生产稳定性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安心。”
他看着高振海渐渐瞪大的眼睛,最后总结道:“所以,阿海,这笔账,长远看只赚不亏!
我们现在买的不是负担,是陈记未来腾飞必须要做的。
花出去的钱,会以百倍的方式,在未来的融资便利、品牌溢价和抗风险能力上,加倍的赚回来!”
高振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心头那沉甸甸的震撼感却挥之不去。
九十六万!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压在他胸口。
他想起一年前自己还在五金厂挥汗如雨,为一个月八百多元的薪水拼命加班。
那时候,一万元都是遥不可及的巨款。
而现在,文哥眼都不眨就甩出了九十六万买下两间厂房!这其中的鸿沟,让他感觉像是在做梦。
回到观塘厂,正是午休时间。
车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甜香和机器余温,工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饭。
钟强正蹲在巨大的不锈钢蒸煮锅旁,用扳手拧着一个松动的接口。
“强哥!”高振海一嗓子喊出来,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变调,引得周围工人都看了过来。
钟强抬起头,看到是陈秉文和高振海,连忙放下扳手站起身:“老板,阿海,你们回来了?会计所那边......”
“搞定了!”高振海几步跨过去,脸上因为激动和刚才的震撼泛着红光,他一把抓住钟强的胳膊,“强哥!文哥!
文哥他把长沙湾厂和咱们观塘厂,连带着隔壁研发中心的仓库,全都买下来了!买下来了!是买!不是租!”
“买......买下来了?”
钟强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仿佛没听懂高振海话里的意思。
作为厂里的技术骨干,他比谁都清楚这两处产业的价值。
他去年还在那个长沙湾的腊鸭厂打工,那厂房和设备在他眼里,是一辈子都不敢想的财富。
而现在,陈秉文竟然把这两处都买下来了?
这需要多少钱?他不敢想,也想象不出来。
“是啊!买下来了!长沙湾二十六万,观塘这边连厂房带仓库,七十万!一共九十六万!”
高振海几乎是吼出来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他心中的滔天巨浪。
“九十六万?”钟强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腿肚子有点发软,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滚烫的锅壁,又被烫得猛地缩手。
九十六万?
那得是多大一堆钱?
他看向站在高振海身后,脸上挂着淡淡微笑的陈秉文,只觉得这位年轻老板的身影在车间的灯光下显得无比高大,甚至有些虚幻。
这......这简直超出了他半辈子人生经验的认知范围。
“我的天!九十六万?!”
“买......买厂?我们厂变成老板自己的了?”
“七十万!我没听错吧?这......这得是多少钱啊?”
“文老板真是......真是......”
周围的工人早已围了上来,听到高振海报出的数字,瞬间炸开了锅。
惊呼声、倒吸冷气声、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此起彼伏。
他们大多在厂里长年做工,习惯了按部就班地打工、领薪、养家。
几十万、上百万的资本运作,对他们而言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此刻,这个故事的主角就是每天和他们一起在车间忙碌的年轻老板,而且他刚刚用一笔他们穷尽想象力也无法企及的巨款,买下了他们工作的“窝”!
这带来的震撼,是颠覆性的。
一个瘦高个的年轻工人,手里捏着半个没吃完的叉烧包,嘴里的食物都忘了咽下去,呆呆地问:“海哥......那......那我们以后,是在给老板......在老板自己家的厂里干活了?”
他问得有些懵懂,却道出了所有人最直观的感受。
好像一切都没变,又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身份的转换,工作场所归属感的巨变,让他们一时有些茫然,又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与有荣焉的激动。
虽然老板没变,但之前没有厂房和土地,老板随时可以抬脚走人。
现在厂房和土地成了陈秉文的资产,这让工人们潜意识都会觉得踏实。
“没错!”高振海用力点头,环视着周围一张张写满震惊和敬畏的脸孔,心中那股与文哥并肩作战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以后,这观塘厂,这长沙湾厂,都是我们陈记自己的根基!
是老板花真金白银打下的江山!我们不再是帮人打工,我们是在给陈记,给我们自己的招牌打拼!”
这番话让工人们的情绪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踏实感涌上心头。
自己工作的厂子有了真正的主人,而且这个主人如此有实力、有魄力!
“文老板犀利!”
“以后更要落力做嘢!”
“九十六万啊......我连九万六都没见过......”
“发达咯!跟着文老板有前途!”
议论声渐渐变成兴奋的议论和赞叹。
钟强捡起地上的扳手,用力握紧。
他看着陈秉文,眼神复杂,有震撼过后的余悸,有对巨额财富的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了坚实靠山的激动。
“老板!”钟强上前一步,声音因为激动有些沙哑,但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您放心!厂子买下来了,我们更要把活干好!绝不让您的心血白费!设备,我保证维护得妥妥当当!生产,我钟强用这双手给您把关!”
他身后,一群技术骨干和工人也纷纷围了上来,眼神灼热,七嘴八舌地附和:
“对!老板放心!”
“好好干!不能丢了陈记的脸!”
“这厂子现在是咱自家的了!更要用心!”
陈秉文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高振海眼中的光芒,钟强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承诺.
工人们脸上尚未褪尽的震撼和燃烧起来的干劲......一种踏实感,油然而生。
这就是做实业的魅力啊!
他微微颔首,脸上那抹淡然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传入每个人耳中:
“根是扎下了,但陈记这块招牌能不能在港岛立得稳、叫得响,光靠这块地不够。”
他目光转向钟强,“强哥,设备维护要抓,但最紧要的,是把那两样新东西给我弄出来!”
“椰汁西米露!杨枝甘露!”陈秉文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名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这是咱们捅破天花板,打进铜锣湾、打进中环的尖刀!
味道、卖相、口感,一样都不能差!”
“明白!老板!”钟强猛地挺直腰板,攥紧了扳手,眼中燃起战意,“标准化生产流程我已经测试好了!原料也都备齐了,下午就开第一锅!”
夜幕降临,观塘食品厂灯火通明。
厂房空气里原本浓郁的红豆沙、芝麻糊的甜香,被一股更加清新丰富、甚至带着一丝热带风情的独特甜香所取代。
椰浆的清甜、芒果茸的馥郁芬芳、西柚粒若隐若现的微酸,还有煮得晶莹剔透的西米散发出的独特谷物气息......几种味道交织融合,层次分明又和谐共处,光是闻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不锈钢操作台上,一字排开两个系列的新品试制样品。
左边是椰汁西米露:细腻洁白的椰浆里面沉浮着无数颗浑圆饱满、晶莹剔透的西米粒。
椰浆浓稠度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寡淡,又不会过于粘腻,表面点缀着几粒鲜红的枸杞,色彩对比鲜明,清新诱人。
右边则是杨枝甘露:金灿灿的芒果茸打底,里面均匀分布着煮熟的西米,以及一颗颗鲜艳饱满、粒粒分明的西柚果肉粒。
最上层轻轻淋着一圈雪白的椰浆,金色、白色、红色交织,视觉冲击力极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奢华感。
高振海、钟强以及几个被挑选出来参与试制的老工人围在操作台边,大气都不敢出,目光紧紧盯着陈秉文。
陈秉文拿起一个白瓷小勺,先舀了一勺椰汁西米露送入口中。
冰凉的椰浆瞬间包裹舌尖,清甜顺滑、带着天然的椰香,完全没有人工香精的腻味。
西米粒煮得火候绝佳,Q弹软糯,在齿间轻轻爆开,带来奇妙的咀嚼感。
一丝丝恰到好处的清甜在口腔蔓延,咽下去后,只留下满口的清爽和淡淡的椰香余韵。
“好!”陈秉文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放下小勺,又拿起另一个勺子,伸向那杯金灿灿的杨枝甘露。
更浓郁、更复杂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舀起一勺,芒果茸的浓稠甜蜜首先占据味蕾,那天然的果香醇厚得化不开,随即是西米的Q弹口感,紧接着,咬破那饱满的西柚果肉粒,一股鲜明而清爽的酸意和淡淡的果味苦涩瞬间迸发!
这丝恰到好处的酸和微苦,不仅毫不突兀,反而将芒果的香甜衬托得更加立体、高级,层次感瞬间拉满!西柚的果粒带来爆裂般的清爽感。
最后,那一圈淋在上面的椰浆,则提供了柔滑的质感和温润的奶香尾调,将所有味道完美收束。
浓烈、清新、醇厚、爽脆、酸甜交织......最终归于一种极致满足后的余韵悠长。
陈秉文放下勺子,脸上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带着赞赏的笑容:“成了!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层次!”
他看向钟强,“强哥,记下参数!甜度、芒果和西柚的比例、椰浆的量,一丝一毫都不能变!这就是我们陈记的黄金招牌!”
钟强激动地搓着手,连连点头:“老板放心!参数都记死了!就是这个味!这杨枝甘露......绝了!”
然而,当陈秉文报出两款新品的定价时,刚刚还沉浸在美味中的工人们,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椰汁西米露,定价两蚊八毫一碗。”陈秉文的声音很平静,“杨枝甘露,三蚊五毫。”
“嘶——”
车间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三......三蚊五?”刚才那个捏着叉烧包的瘦高个年轻工人眼睛瞪得溜圆,掰着手指头算,“我......我一天工资才三十几蚊......一碗糖水就三蚊五?这......这够我吃一顿饭了!”
“是啊!红豆沙才一蚊一碗,这......这也太贵了吧?”旁边一个中年女工也忍不住小声嘀咕,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谁舍得吃啊?”
“文哥,这......这价是不是定太高了?”连高振海都忍不住皱眉,语气带着担忧,“咱们以前的芝麻糊套餐才一蚊八毫,这杨枝甘露一下子翻了一倍,普通工人怕是不舍得买。”
陈秉文环视着周围一张张写满困惑和质疑的脸,嘴角却勾起一抹笃定的笑意。
他拿起那杯金灿灿的杨枝甘露,对着灯光晃了晃,杯壁凝结的水珠折射出璀璨的光泽。
“贵?”他反问,“你们想想,铜锣湾、中环那些写字楼里的白领,中午一份叉烧饭配奶茶要多少钱?
十二三蚊是常态!对他们来说,花三蚊五,享受这样一份全港岛独此一家,口感丰富、卖相绝顶、用新鲜芒果西柚椰浆精心制作的高级甜品,是贵,还是物超所值?”
他放下杯子,声音不高却振聋发聩:“我们的椰汁西米露、杨枝甘露,从来就不是卖给在厂区门口排队买红豆沙套餐的工友的!
它们的目标,是那些追求品质、新鲜感、面子、愿意为更好的体验掏钱的客人!
是那些中午吃十几蚊叉烧饭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白领!
是那些逛街累了想找个地方歇脚、享受精致甜品的太太小姐们!是那些追求新潮口味的年轻人!”
“工厂区,我们靠的是量大价优、方便快捷、口味扎实的经典款站稳脚跟。
但在铜锣湾、尖沙咀、中环这些寸土寸金的地方,我们要赚的,就是这份溢价!就是这份贵有贵的道理!”
他目光扫过高振海和钟强:“记住,定价不是拍脑袋。
定价是战略!是定位!杨枝甘露卖三蚊五,就是要告诉所有人,陈记,不仅能做街坊都喝得起的糖水,更能做出站在港岛甜品顶端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