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窗户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将灰蒙蒙的天光滤得愈发黯淡。沈棠将最后一只洗得发白的瓷碗轻轻放进橱柜,指尖触到冰凉的柜壁,才觉出掌心的黏腻,那是洗洁精泡沫未冲净的滑腻,混着额角渗出的汗珠,在掌心凝成一层薄薄的水渍。
她抬手用袖口擦了擦脸,鬓边枯黄的碎发已被汗水濡湿,贴在泛着倦意的脸颊上,遮不住眼底的红血丝。转身时,目光落在蜷缩在沙发上的周时序身上,心口骤然一沉。
他弓着背陷在褪色的布艺沙发里,身上还穿着三天前的旧衬衫,领口沾着烟渍和油渍,皱得像揉过的废纸。指尖夹着半支燃尽的香烟,烟灰摇摇欲坠,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对着手机屏幕发呆,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毫无神采的脸上,将眼底的麻木与空洞放大了几分。
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早已堆满烟蒂,有的还冒着微弱的火星,旁边散落着吃剩的泡面桶,汤汁顺着桌沿滴落在地板上,与纸屑、空饮料瓶堆在一起,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酸腐气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混杂着生活琐事的沉闷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自周时序公司破产、背上巨额债务,走投无路投奔沈棠后,这间不足五十平米的出租屋,便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循环。
沈棠没敢耽搁,第二天就在附近的超市找了份收银员的工作。每天清晨七点,天还未亮透,她就得轻手轻脚起床,借着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微光,给熟睡的女儿换好尿布、冲好奶粉。
女儿糯糯才六个月大,夜里总要醒三四次,沈棠常常刚合眼就被哭声惊醒,抱着孩子哄到天明,白天还要强撑着疲惫应对超市里繁杂的工作。
晚上九点下班,她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家,等待她的从来不是热饭热菜,而是满地狼藉和沉默的周时序。微薄的月薪要支撑一家三口的开销,每月一千八的房租、水电气费、糯糯的奶粉尿布,再加上两人的基本口粮,每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
沈棠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穿的还是从前在沈家带来的旧衣服,洗得领口都松了。奶粉也只敢买性价比最高的款,每次冲调都小心翼翼,生怕浪费一勺。可即便如此,钱还是不够用,催债人的阴影更是如影随形。
这天傍晚,沈棠刚下班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放下背包,就听到“砰砰砰”的巨响,门板被踹得摇摇欲坠,伴随着粗鄙的咒骂:“周时序!缩头乌龟!赶紧出来还钱!”
沈棠吓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冲进卧室,将正在哭闹的糯糯紧紧抱在怀里,捂住她的耳朵。周时序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手脚并用地爬进沙发底下,只露出一双发抖的眼睛,对着沈棠比口型:“别开门!千万别开门!”
催债人踹了几分钟门,见里面毫无回应,便开始用棍子撬锁,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让人头皮发麻。沈棠抱着糯糯缩在床角,感受着怀里孩子温热的体温,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突然涌上心头。
她轻轻放下糯糯,用被子将她裹好,转身走到门口,对着门外沉声说:“他现在确实没钱,你们再这样我报警了!”
“报警?”门外传来一阵哄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欠我们的钱不还,躲着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让他一辈子别出来!”话音刚落,门板就被踹出一个小窟窿,一只粗糙的手伸了进来,胡乱摸索着门锁。
沈棠死死抵着门,额头上青筋暴起,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他欠的钱,我们会还,但不是现在!你们再逼我们,鱼死网破对谁都没好处!”
就在僵持之际,楼下传来房东的喊声,催债人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狠话,才渐渐走远。沈棠瘫坐在地上,浑身脱力,眼泪顺着脸颊滚落。
沙发底下的周时序这才慢慢爬出来,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惊魂未定的狼狈,却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都怪你!跟他们硬刚什么?万一他们真的闯进来,我们都得遭殃!”
沈棠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你让我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们撬开门进来打、砸、抢吗?周时序,你能不能有点担当?”
“担当?”周时序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讥讽,“我现在这个样子,能有什么担当?你以为我想躲吗?我是没办法!”说完,他又颓然地坐回沙发,拿起桌上的烟点燃,猛吸了一大口。
这场冲突让两人的关系彻底降到冰点。第二天沈棠上班时,又遭遇了让她颜面尽失的一幕。
超市里来了一位穿着光鲜的女士,竟是她从前在沈家认识的熟人白若溪。白若溪看到沈棠穿着超市的制服,戴着廉价的塑料手套,正在收银台前忙碌,眼中闪过一丝鄙夷,故意提高声音说:“这不是沈小姐吗?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方来了?当初你父亲还想让你嫁入温家,没想到现在……”
周围顾客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像针一样扎在沈棠身上。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指紧紧攥着扫码枪,指尖泛白,却还是强撑着笑意,低声说:“白小姐认错人了。”
白若溪却不依不饶,走到她面前,目光扫过她洗得发白的衣服,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怜悯:“啧啧,真是可惜了。听说你未婚先孕被赶出家门,现在跟一个欠债的穷鬼混在一起,还要养孩子,真是不容易啊。”
沈棠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忍住没掉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加快了收银速度,只想白若溪赶紧离开。
可白若溪还在一旁絮絮叨叨,说她当初要是听父亲的话联姻,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直到超市经理过来解围,白若溪才悻悻地离开,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棠一眼。
下班回家的路上,沈棠沿着街边慢慢走着,心中充满了屈辱和迷茫。她想起从前在沈家虽然不受重视,却也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想起周时序当初对她的承诺,说要让她过上好日子,可如今她却要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艰难求生。
回到出租屋,周时序依旧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地上的垃圾比昨天更多了。沈棠再也忍不住,将背包摔在地上,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崩溃:“周时序,我们离婚吧。”
周时序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离婚!”沈棠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我每天起早贪黑赚钱养家,还要应付催债的、忍受别人的羞辱,而你呢?除了逃避就是抱怨,你根本给不了我和孩子想要的生活!”
“离婚?”周时序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愤怒和不解,“沈棠,你是不是嫌弃我穷了?当初我装穷的时候,你说不在乎我有没有钱,只要真心相爱就好。现在我真的落魄了,你就想抛弃我?你和那些嫌贫爱富的人有什么两样?”
“我不是嫌弃你穷,我是嫌弃你没骨气!”沈棠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从前你没钱的时候,会努力工作,会为了我们的未来打拼,可现在你呢?你就像一滩烂泥,扶不上墙!我跟着你,看不到一点希望!”
“希望?你想要什么希望?”周时序也红了眼,“我现在负债累累,工作找不到,出门就被催债的堵,我能给你什么希望?你以为我不想变好吗?我是无能为力!”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客厅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卧室里的糯糯被吵醒,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沈棠听到女儿的哭声,瞬间冷静了下来。
她冲进卧室,抱起哭闹的女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眼泪无声地滑落。周时序也沉默了,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夜色渐深,出租屋里一片寂静,只有糯糯均匀的呼吸声。沈棠抱着女儿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月光,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离婚对孩子来说太残忍,可这样的日子,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周时序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沈棠的话像一把锤子,敲醒了他麻木的神经。他想起自己曾经的意气风发,想起沈棠为他付出的一切,心中涌起一阵愧疚。可一想到外面的催债人和旁人的白眼,他又忍不住退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