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似乎告一段落,朱由校正欲退朝休息。
不料,毕自严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江南大案虽暂告段落,然则,臣尚有一事,关乎国计民生,不得不于此时冒昧请问圣裁。”
“爱卿请讲。”朱由校微微挑眉。
毕自严抬起头,目光坦然中带着户部当家人特有的执着:“陛下,魏公公所奏,此番查抄南直隶奸佞所得之赃银现款,高达九千八百万两之巨。
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是尽数归入陛下之内帑,还是……酌量划归国库太仓,以济国用?”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骤然一滞。
户部虽因新政节流、商税增收而略有宽裕,太仓银库中也积存了不少,但——穷怕了啊!谁见过九千八百万两现银摆在眼前却不心动的?
他身为户部尚书,执掌天下钱粮,这些年太仓空匮的滋味尝得够多了,好不容易撞见这近万万两的赃银,哪能眼睁睁看着全入内帑?哪怕要跟陛下“讨价还价”,也得为国库争出几分来。
朱由校闻言,脸色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笑意。
哟,竟然还有人敢在朝堂之上,明着跟自己这个皇帝“要钱”?这可真是登基以来的头一回新鲜事。
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下方一脸认真的毕自严,颇有些好笑地问道:“哦?毕爱卿这是……想跟朕分钱?这还是头一回见有臣子敢问皇帝分银子的。”
毕自严见陛下并未动怒,胆子也壮了些,朗声道:“回陛下,臣以为,此笔巨款,乃是查抄国家罪臣之赃银所得,”
“故臣愚见,不若将此笔赃银,作五五之分。五成归入陛下内帑,以备宫廷不时之需及陛下赏赐之功;另外五成,则划归户部太仓,以充盈国用,缓急各项开支。
如此,君国两便,公私兼顾,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陛下!”毕自严硬着头皮,躬身道,“此赃银乃查抄奸佞所得,归根结底,源于民脂民膏,出自国帑流失。
依《大明会典》,凡没收官田、赃银,除特旨留内帑者,余者皆应入太仓库,充作国用。”
“臣斗胆建议,不若将此笔钱款,五成归入陛下内帑,以备宫廷不时之需及陛下赏赐之功;
另外五成,则划归户部太仓,以充盈国用,缓急各项开支。如此,君国两便,公私兼顾,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毕自严话音刚落,兵部尚书李邦华也紧跟着上前一步,拱手附和:“陛下,毕阁老所言甚是。”
“国库若能分得款项之半,则太仓充盈,前所未有,于整军经武、兴修水利、赈济灾荒、推行新政等诸多国事,皆有莫大裨益。臣亦恳请陛下,念及国用艰难,准予所请。”
袁可立与王象乾站在一旁,默然不语。
他们初返朝堂,虽对天子大胆革新与雷厉风行的手段略感震撼,但对毕、李二人为国库争利之举,心中亦是认同。
毕竟那非是几千几万两,而是近万万两的白银!若能充实国库,于国而言,确是大利。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瞥见朱由校嘴角那一丝略带促狭的“坏笑”时,心中忽生不祥之感。
果然,只见朱由校身体向后一靠,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衣袖,语气轻松地说道:
“既然诸位爱卿都认为,这笔查抄的银钱,国库应该分润一部分,言之凿凿,为国为民,朕,似乎也不好独占,显得朕这个天子过于吝啬,不体恤臣工艰难。”
他话锋陡然一转,慢悠悠道:“既然诸位爱卿认为国库该分一份,那帝国都督府的军费开支、军械打造,还有水师的战舰建造,户部是不是也该承担一部分?总不能一直让朕的内帑独自支撑吧?”
“这……”毕自严与李邦华闻言,俱是一愣,飞快地对视一眼。
以往是因为国库空虚,陛下以内帑养军,乃是不得已之举,如今若国库有了这笔巨额进项,分担部分甚至大部分军费,似乎也说得过去。
两人心中迅速盘算,即便分给陛下五成,国库也能进账近五千万两!即使承担些军费倒也值,便连忙应道:“这……自当如此!”
“好!”朱由校一拍御案,脸上笑容更盛,仿佛奸计得逞的小狐狸,“二位爱卿如此深明大义,体谅朕内帑之艰难。既然你们答应了,那咱们就好好算算这笔账。”
他转向一直侍立在御座侧后方的刘若愚,吩咐道:
“刘大伴,你将去年帝国都督府及水师的各项开支,还有今年的部分预计开销,给我们这位‘财相’以及诸位关心国用的大人们,清清楚楚地汇报一下。”
“奴婢遵旨。”司礼府秉笔太监刘若愚躬身应诺,眼中掠过一丝恼火,
这帮外臣,不为陛下分忧也就罢了,竟还敢惦记皇爷的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刘若愚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回禀陛下,列位大人,去年一年,帝国都督府下辖十二个禁卫军,总计员额约七十万人。
官兵饷银,士卒按新制,每月基础饷银三两,各级将校依品阶递增,自五两至千两不等;另加每月粮米、鸡鸭鱼肉、盐菜、布匹、甲胄、火器、弹药、马匹草料等,合计支出——计八千五百四十万枚银币。”
“三支水师,战舰六百余艘,各舰配备大小火炮总计逾五千门,水师官兵员额近十五万人。官兵饷银、粮秣、被服等项,战舰之建造、维修、保养,火炮铸造、弹药补充、航海器械购置,....全年支出四千一百七十二万两。”
“此外,根据陛下谕示及帝国都督府规划,今年拟于各地新设常备军,继续裁撤合并内地冗余卫所,妥善安置原卫所军户,发放安家银等,预计支出——三百万两。”
他顿了顿,声音铿锵:
“以上共计——一万三千零十二万两白银(13012万两)!”
殿内瞬间死寂,群臣的脸色齐齐变了色。
所有大臣,包括方才还觉得可以“商量”的毕自严和李邦华,此刻全都僵在了原地,脸上泛起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们的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微张,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